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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这个字,通过克劳斯的翻译,轻飘飘地,落在了松平信纲的耳中。 这位被誉为“智慧伊豆”的幕府老中,那张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冷静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僵住了。 他身后的船夫,一个在江户湾里摇了一辈子橹的老人,听不懂那异国语言的含义,只是感觉到船头的大人物,身体在一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 小船之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松平信纲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对方会索要黄金,白银,堆积如山的财富。 对方会索要港口,土地,乃至整个倭国的贸易主导权。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方会索要将军的头颅,来作为对之前炮击的报复。 他为每一种可能,都准备了应对的说辞与谈判的筹码。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刀。 他要我们的,刀 这比索要他们的性命,还要荒谬。 这比索要整个国家,还要贪婪。 刀,是武士的灵魂。 是这个国家,赖以建立的,根基。 夺走武士的刀,就等于抽走了这个国家的,脊梁。 鲲首之上,郑芝豹也愣住了。 他那双小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凑到郑鸿逵身边,用气音问道。 “四哥,我没听错吧家主他……他要刀” “一堆破铜烂铁,能值几个钱他为什么不要金矿不要银山” 郑鸿逵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感受着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作为一名宿将,他比郑芝豹,更能理解那个字的分量。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像是在回答郑芝豹,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家主他,早就不是在做买卖了。” “金山银山,他挥手之间,就能创造出比整个倭国加起来还多的财富。” “他现在,要的是‘规矩’。” 郑鸿逵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依旧满脸困惑的七弟。 “而对一个武士来说,刀,就是他的一切规矩。” “家主这是要……把他们吃饭的家伙,给彻底砸了。” 郑芝豹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好像有点懂了。 这不是在谈价钱。 这是在,要命。 不,比要命,更狠。 是要他们,换一种活法。 小船之上,松平信纲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惊中,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上使……阁下……”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存在。 “您……您可知,刀,对于我等武士,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是荣耀,是忠诚,是我们的……灵魂。” “若您需要财富,德川家愿倾尽所有,献上足以填满这片海湾的黄金。” “若您需要土地,从萨摩到奥州,您可以任意挑选最为丰饶的藩国。” “但唯独,刀……” 松平信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请您,收回这个命令。” “这是,对一个国家,最根本的,侮辱。” 郑成功看着下方那个,拼命维持着最后体面的老者,笑了。 “侮辱”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我从不侮辱人。”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伸出手,指向那些,在之前的风暴中,被冲到岸边,七零八落的幕府关船。 又指向了那片,被彻底抹平的,光滑的岸防炮台。 “你的灵魂,挡不住我的海啸。” “你的荣耀,在我的风暴面前,一文不值。” “你的忠诚,换来的,是你的君主,让你们用这些无用的铁片,来攻击一位,能赐予你们永恒丰饶的神明。” 郑成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松平信纲的心上。 “告诉我,老人家。” “抱着这样可笑的灵魂,守着这样廉价的荣耀,为这样愚蠢的君主效忠。” “你们的‘武士道’,究竟,保护了什么” 松平信纲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着嘴,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那引以为傲的智慧,他那赖以周旋的口才,在这样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笑话。 “家主说得好!” 郑芝豹在一旁,兴奋地,一拍大腿。 “跟他们废什么话!不给刀,就把他们连人带船,一起沉到这江户湾里喂王八!” 郑鸿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看着下方那个,在风中,显得无比单薄、无助的老者。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曾经也是这样,抱着刀,守着所谓的荣耀与忠诚。 直到,他亲眼见证了,家主所代表的,那股创造的力量。 他才明白,自己过去所坚持的一切,是多么的,渺小。 郑成功没有理会两位叔父的反应。 他只是看着下方那个,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言语,如同石像般僵立在船头的老者。 “我再说一遍。” “我的药,是‘丰饶’。” “它能让你们的土地,长出吃不完的粮食。” “能让你们的子民,告别饥饿与贫穷。” “能让这个国家,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而这味药的药引,就是你们的,刀。” 郑成功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下方那艘小船,都猛地,向下一沉。 “因为,刀,代表着‘掠夺’。” “当土地贫瘠,粮食有限,你们便会挥动它,去抢夺别人的土地,去收刮别人的粮食,去砍下别人的头颅,来换取功勋。” “这是你们的生存方式,也是这个国家,战乱不休的,根源。” “而我的‘丰饶’,代表着‘创造’。” “我能创造出,无穷无尽的粮食,无穷无尽的财富。” “在一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世界里,你们告诉我。” 郑成功看着松平信纲,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如同刀锋般的锐利。 “你们还需要,这把用来互相杀戮的,废铁吗” 松平信纲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开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对方,根本不是在侮辱他们。 对方,也不是在惩罚他们。 对方,是在……怜悯他们。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怜悯一群,还在为了几块发霉的面包,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可怜的,凡人。 他要收走的,不是他们的武器。 而是他们那种,落后的,野蛮的,血腥的,生存方式。 他要赐予的,也不是简单的食物与财富。 而是一个,全新的,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文明。 这,才是真正的,神之视点。 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混合着一种,同样巨大的,荒谬的,被彻底解放的,轻松感,瞬间,席卷了松平信纲的全身。 他那颗运转了一生,算计了一生的,自以为看透了世间一切的大脑。 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噗通。” 这位德川幕府的首席智囊,这位在无数次政治风暴中,都屹立不倒的老人。 双膝一软。 直挺挺地,跪在了那艘,摇晃的小船上。 鲲首之上,郑芝豹看得目瞪口呆。 “跪……跪了” “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个老狐狸,给说跪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不战而屈人之兵。 家主他,用几句话,就将一个国家,最顶尖的智者,那颗最为坚固的心防,给彻底地,摧毁了。 何等……何等恐怖的,手段。 郑成功看着下方那个,跪在船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老者。 他知道,这把德川幕府最聪明的大脑,它的所有算计,都已经被彻底烧毁了。 现在,是时候,让他去传递,最后的法旨了。 “回去,告诉你的将军。” 郑成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给他,三天的时间。” “三天之后,我要在江户城下,看到你们,献上所有的刀。” “从将军的佩刀,到每一个武士的胁差,一把,都不能少。” “然后,我会赐予你们,第一颗,‘丰饶’的种子。” “是选择,抱着你们的废铁,和这个旧时代,一起沉入海底。” “还是选择,放下屠刀,迎接一个,人人都能吃饱饭的,新世界。” “让他,自己选。” 这番话,通过克劳斯的翻译,清晰地,传入了松平信纲的耳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扎进他的灵魂深处。 松平信纲没有回答。 他只是,跪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许久。 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站在巨兽头顶,俯瞰着他的,年轻的神明。 用一种,无比干涩,无比破碎,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的腔调,挤出了几个音节。 “……若……我们,选了……后者……” “那我们,该如何……自处” “我们这些……只会握刀的武士……” “又将,变成什么” 这个问题,让郑芝豹,也让郑鸿逵,同时,身体一僵。 他们想起了,在萨摩藩,那个被赐予苹果的,年轻武士。 他们想起了,那个,被赋予了全新意义的,词汇。 郑成功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的,浅淡的笑意。 “你们,将不再是武士。”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江户湾上空。 “你们,将成为,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万千子民的。” “乡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