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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几个穿着灰色号衣、胳膊上缠着“顺天府”红布条的差役押着一小队面黄肌瘦、但还算安静的流民走过胡同口,朝着外城方向去。差役手里拿着棍棒,但并未随意打骂。 “瞧见没有地方管,有口吃的,人就闹不起来。”老赵唏嘘道,“朝廷…总算没真不管。” 这时,两个小商贩进来,依旧愁眉苦脸。 “唉,剿饷的文书是贴了,户房的人也上门了,可…可态度倒是比催辽饷那会儿好些了。” 一个说道,“给了个章程,按铺面大小分了三等,我这小杂货铺算末等,钱…咬咬牙还能凑上。听说上面严令了,不许胥吏趁机勒索‘辛苦钱’,违者重处!” “重处能处得过来吗”另一个还是抱怨,“可这钱…唉!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少说两句吧!”老赵瞪了他们一眼,“没看街面上多了那么多巡街的锦衣卫的番子指不定就在哪儿听着呢!安稳点过日子才是正经!” 老胡听着,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秩序还在,官府还在管事。 老胡想起那位“陆文书”,想必这些维持秩序、疏导流民、严查胥吏的严令背后,都有厂卫那无形的影子在推动和监视。这让他感到一丝冰冷的安全感。 家里的日子依然紧巴,但恐慌感减轻了。 粮店张掌柜没有上吊,而是关了铺子,带着家小回了乡下老家。 临走前,他来面摊吃了最后一碗面,苦笑着对老胡说:“撑不住了,回乡躲躲吧。这京师…米贵,居不易啊。” 老胡唏嘘不已,却也庆幸人还活着。 胡小栓的工钱确实减了,墨香斋的生意也清淡。李掌柜唉声叹气:“这剿饷一下,买书的人更少了!朝廷要剿匪,可这匪…怎么越剿越往京师这边靠了似的” 但铺子还开着,小栓还有份工。 小翠的婚事依旧没着落。胡婶托的媒婆回话了:“西街布庄的伙计那铺子是关了,人听说被东家荐到通州一个织造作坊去了,也算有条活路。 翠儿的事…急不得,眼下这光景,家家都紧巴巴的,说亲的也少了。再等等,开春兴许好些” 胡婶也只能叹气,把给女儿攒的一点嫁妆钱,又匀出些去买高价粮。 胡同里少了往年的喧闹,孩子们的嬉戏也少了。家家户户都关着门,精打细算地准备着一点粮食。 老胡家割了小小一条肉,包了一顿素馅多肉少的饺子。 吃着饺子,听着胡同外巡夜兵丁规律走过的脚步声,一家人心里沉甸甸的,却也有一份在艰难世道下守住一方屋檐的庆幸。 依旧是风雨交加的傍晚。陆铮踏雨而来,黑袍早已被雨淋湿。他坐在老位置,要了一碗清汤面。 老胡注意到,这位督公似乎比上次更加疲惫。 虽然坐姿依旧笔挺如松,但那脸颊上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锋,握筷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动作也似乎比以往更加缓慢和沉重。 陆铮安静地吃着面,目光低垂,仿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某种无形的重压之中。 棚子里只有陆铮主仆和一个低头喝汤的老者。 寒风呼啸,胡同外却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那是京营的夜巡马队,加强了戒严。 陆铮吃完面,放下碗,依旧干干净净。他取出铜钱,轻轻放在桌上。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微微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棚外的风雨,落在老胡身上。那目光深邃如寒潭,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粮,”陆铮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棚子里格外清晰,“多备些。开春…恐有阻滞。” 说完,他不再停留,起身,系紧披风,步入漫天风雪之中,黑色的身影很快被吞噬。 老胡怔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那最后一句:“开春…恐有阻滞。” 这一次,他没有上次那种灭顶的恐慌,反而有一种在秩序框架下被提前告知的、冰冷的清醒。 陆铮的警告,不是秩序崩溃,而是秩序下的艰难将加剧! 他明白了。朝廷在努力维持秩序,疏导流民,严惩宵小,甚至约束胥吏。 但这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上覆盖一层薄冰。陕西的流寇仍在肆虐,辽东的皇太极虎视眈眈,层层加征的饷银如同绞索,百姓的承受力已近极限。 立夏后,若流寇东进加剧,若辽东再生事端,若漕运因战乱或天灾不畅…京师这表面的“有序”,随时可能被更深重的危机打破!粮,便是这危机中最致命的环节! 老胡默默收起那几枚冰冷的铜钱,看着锅里翻滚的汤。炉火依旧跳跃,努力驱散着寒意。 大明就在这被强力维持的秩序下,在底层百姓无声的挣扎里,在督公那碗承载着万千重负的清汤面中,艰难地、缓慢地、却又不可阻挡地沉向未知的深渊。 …… 京师的粮价确实高悬,流民涌入的压力也大。但紫禁城下的秩序并未崩溃。 朝廷的应对,虽显仓促,却也在艰难中铺开。 老胡的面摊支着,油布棚子被雪压得沉甸甸。 生意依旧冷清,但胡同口多了两个顺天府的差役值守,裹着厚棉袄,揣着手,警惕地扫视着行人。 巡城的老赵带着兵丁走过,队列整齐,靴子踏在积雪上咯吱作响。 “老胡,老规矩!”老赵跺着脚进来,哈着白气。 “赵爷,今儿个街上看着…还行”老胡下面,顺口问道。 “嗯,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这回是真下力气了!”老赵凑近炉火,声音压着,“看见没各街口都加了岗哨,流民都安置到外城官设的‘栖流所’和粥厂去了。 宫里拨了内帑,几位阁老也带头捐了粮米,那粥…虽说照得见人影,但每日两顿,热乎的,冻饿倒毙的少多了! 顺天府下了死命令,敢有趁乱劫掠、哄抬粮价者,就地锁拿,枷号示众! 前儿个永定门内一个米铺掌柜想囤积居奇,被锦衣卫的爷们当场拿了,铺子都封了!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老赵的语气带着敬畏和后怕。 正说着,一队穿着“户部赈济”号衣的差役推着几辆独轮车走过胡同口,车上盖着草席。领头的大声吆喝:“奉旨!顺天府于外城设‘平粜仓’! 每日巳时开仓,凭‘户帖’限量售平价粮!米麦豆皆有!都听好了,是平价!官府定的价!不许抢!排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