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对着窗外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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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北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窗纸上,林老爷的拐杖重重戳在青砖地上,震得供桌上的青瓷瓶嗡嗡作响。 “你可知错” 他瞪着阿宁那双尚未完全消肿的脚,山羊胡翘得老高。 “放着好好的规矩不守,偏要学那些野丫头抛头露面,我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阿宁垂着眸,青布棉鞋里的脚趾还在隐隐作痛,却挺直了脊背。 “爹,女儿没错。” 她从袖中抽出张报纸,上面印着女子放足运动的新闻。 “如今北平城里,女学生都不缠足了。您总说要跟得上时代,怎么到了女儿这里,就成了丢规矩” “放肆!” 林老爷扬起拐杖就要打,却被身后的咳嗽声拦住。 祖父披着貂皮大氅站在门帘下,手里的紫檀木烟杆在铜盂里磕了磕。 “你当年还说要剪辫子呢,怎么到老了反倒成了老顽固” 阿宁赶紧上前扶住祖父,老人枯瘦的手搭上她的手腕。 “我孙女的脚,想缠就缠,想放就放。” 祖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年我跟着曾国藩打仗时,见着英国女医生骑马比男人还快,人家可没裹小脚。” 他转向林老爷,烟杆直指其鼻尖,“你要是再敢逼阿宁,就别认我这个爹。” 林远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终究没敢再说话。 阿宁望着祖父鬓角的白霜,忽然想起那时候今日被父亲逼着出嫁,祖父还不愿意送自己出嫁,原来是真的担心自己。 二姨太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 本来趁着林老爷气不顺,厌恶夫人和大小姐的作为,她撺掇着把库房的钥匙收了回去,还在账房先生面前放话。 “锦绣布庄本就是林家的产业,哪能让个外嫁的女儿占着” 阿宁听说时正在给旗袍锁边,缝纫机的咔嗒声忽然停了。 她摘下顶针往桌上一放,带着伙计直奔沈家祠堂。 沈氏正跪在祖宗牌位前哭诉,是林老爷子让她再祠堂罚跪,见阿宁进来就抹着眼泪喊。 “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阿宁没理她,径直走到供桌前,把布庄的账本摊开。 “上个月盈利三百块大洋,按规矩分了三成给家用。” 她又拿出张契约。 “这是祖父亲手写的字据,布庄由我经营五年,收益归我支配。” 二姨太的哭声戛然而止,看着契约上鲜红的印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二姨太要是实在闲得慌,” 阿宁合上账本,声音清冽如冰。 “不如去看看后院的菜窖,听说土豆都冻坏了。” 二姨太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曾经任她拿捏的大小姐,如今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挺直的脊背像株在寒风里拔节的青竹。 锦绣布庄的鞭炮声在正月十五响得格外热闹。 阿宁穿着自己设计的湖蓝色袄裙,领口绣着几枝腊梅,站在红绸扎的彩门下给客人鞠躬。 玻璃柜台里摆着的新式内衣惹得姑娘们红了脸,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阿宁照着西医解剖图改的样式,比传统的肚兜更贴合身形。 “周老板,这真能穿出去” 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指着件月白色的旗袍,开衩到膝盖的样式让她脸都红了。 阿宁拿起搭在模特身上的披肩给她披上。 “配着这个穿,既有新式样,又不失体面。” 女学生对着镜子转了圈,忽然咯咯笑起来。 “我娘要是见了,准说我疯了。” 那天布庄的账本记了满满三页,光是改良旗袍就订出去二十件。 夜里盘点时,妹妹抱着铜匣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钱够我们去上海读半年书了。” 她数着大洋,指尖都在发烫。 阿宁正在灯下画新的设计图,闻言抬头笑了。 “不仅要读书,还要在上海开家更大的布庄,让全国的姑娘都能穿上舒服的衣裳。” 窗外的月光落在图纸上,把上海两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谁也没料到,丈夫会带着那个女学生回家过年。 大年初二的雪下得正紧,那姑娘穿着件猩红的斗篷,进门就往炕桌上坐,瞥着阿秀手里的书笑道。 “妹妹还在念小学堂我在燕京大学都读西文了。” 阿秀的脸腾地红了,捏着书页的手指泛白。 阿宁正往火锅里下酸菜,闻言淡淡一笑。 “陈小姐在大学堂读书,想必知道‘己所不欲’的道理。” 她给阿秀夹了块冻豆腐。 “我妹妹明年就要考女子师范,倒是比某些只会炫耀的人强些。” 女学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丈夫刚要打圆场,却被阿宁投来的目光止住,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初三那天,阿宁把离婚协议放在丈夫面前。 “每月二十块赡养费,” 她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三个月后,我们就去民事厅办手续。” 丈夫捏着协议的手在抖,他本以为她只是闹脾气,却没见她眼里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阿宁,我知道错了。” 他想抓住她的手,却被避开。 阿宁站起身,窗外的雪光映在她脸上。 “你没错,只是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要走的路通向开阔的天地,而他只想守着旧时代的残烛,彼此本就该在岔路口告别。 丈夫最后一次来布庄时,阿宁正在教新伙计熨烫旗袍。 他站在蓝印花布帘子外,看着她穿着高跟鞋的样子,忽然觉得陌生又刺眼。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哀求,“我把那个女学生送走,我们像以前一样。” “以前” 阿宁转过身,熨斗在旗袍上留下平整的折痕。 “以前我为你忍气吞声,可你连新婚夜都不肯守着我。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头。” 她指着窗外排队买旗袍的女学生,“你看,这世上有那么多新鲜事,何必总困在过去” 火车开动时,阿秀趴在车窗上挥手。 北平的城墙渐渐缩成模糊的影子,阿宁翻开杨先生送的《新女性》杂志,扉页上写着。 “女性的解放,从独立行走开始。” 她摸了摸自己已经能穿皮鞋的脚,忽然对着窗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