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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的喧嚣与虚假欢笑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沙滩，遍布着现实冰冷的砾石。回宿舍的路上，顾言琛依旧牵着她的手，指尖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几乎要捏碎她的力道，而是变成了一种轻缓的、带着某种诀别意味的摩挲。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她下车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几乎窒息——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恋，有蚀骨焚心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明天见。”他声音低沉，像蒙上了一层灰尘。 “……明天见。”小溪听见自己机械地回答。 看着他车子尾灯消失在夜色尽头，她转身走上宿舍楼的台阶，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镣铐。苏晓晴和李萌都不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和窗外无边的黑暗对峙。 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白天那一幕幕“完美”的约会场景，如同电影慢镜头般在她脑海里一帧帧回放——他笨拙拉坯时紧绷的侧脸，夜市灯光下他过于温柔的注视，电影院里他紧握她手时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以及最后那深不见底、饱含痛苦的一瞥…… 假的。 都是假的。 那层名为“温柔”的糖衣，在她独自一人时，彻底融化剥落，露出底下鲜血淋漓、残酷无比的真相。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进行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告别。他是在透支他们之间所有残存的美好，为他即将到来的离开，涂抹上一层悲壮而虚伪的油彩。 “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 这个在电影院里几乎冲口而出的问题，此刻如同鬼魅，在寂静的空气中疯狂叫嚣。没有了他的凝视，没有了那紧握手掌带来的干扰，这个问题变得无比清晰、尖锐，带着冰冷的锋芒，直刺她毫无防备的心脏。 是的。 他们要分开了。 不是普通的异地，而是……一种被外力强行斩断的、不知归期的分离。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她晕厥的恐慌和疼痛。她猛地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试图抵御那灭顶般的绝望。 可是没有用。恐惧和悲伤如同无孔不入的毒气，渗透进她每一个毛孔。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片无尽的黑暗吞噬，冰冷，窒息，看不到一丝光亮。 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不能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不能让他就这样带着满身的伤痛和无奈，独自走向那个没有她的未来。 她需要说点什么。 她必须让他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她爱他，从未怀疑，从未改变。 知道她害怕，害怕分离，害怕未知，害怕没有他的未来。 知道她……愿意等。无论多久，无论多难，只要他还要她，她就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她泥泞的心田。对，写信！她可以写信！把那些无法当面说出口的、缠绕在心头千回百转的话语，把所有深沉的爱意、无法言说的恐惧、以及孤注一掷的等待决心，统统付诸笔端。 仿佛一个濒临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林小溪几乎是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书桌前。她颤抖着手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照不亮她心底无边的寒意。她翻找出那本他送给她的、封面是星空图案的精致笔记本，和一支他常用的、笔触流畅的黑色钢笔——仿佛用他送的笔，写下的誓言会更有力量。 笔尖触碰到微凉的纸面，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擂鼓般的心跳和颤抖的手指。 “言琛：” 写下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眶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湿热起来。千言万语拥堵在胸口，几乎要将她撑裂。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着多远的距离，也不知道你正在经历着什么。但我猜，大概不会是什么愉快的时光吧。” 她停顿了一下，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湿痕。她抬手用力擦去。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和你说话。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我怕我会失控，会哭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会更让你心疼和为难。而你最近……看起来已经太累太累了。” 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倾诉着她积压已久的心事。 “首先，我想告诉你，我爱你。这句话，无论说多少遍，都无法完全表达它在我心里的分量。从你在咖啡馆帮我擦掉饮料渍那个笨拙又认真的瞬间开始，从我第一次在你眼里看到除了沉稳之外，为我而亮的星光开始，从我点头答应做你女朋友，感受到你掌心滚烫温度的那一刻开始……林小溪的生命，就因为顾言琛而变得截然不同，变得充满了色彩和意义。” 她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第一次冒雨来学校看她，只为送一份她随口提过的点心；他熬夜帮她修改参赛的策划案，比她还要认真；他在她生病时，放下所有工作，笨手笨脚地在公寓给她熬粥；他在奶奶的寿宴上，顶着全场的压力，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维护她…… “你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安全感，有依靠，有成长，有无数个让我觉得‘活着真好’的瞬间。我记得你所有的好，记得你为我做过的每一件小事，记得你看我时，眼睛里藏不住的温柔和笑意。这些记忆，是我生命里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未来发生什么，谁都无法夺走。” 写到这里，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带着泪意的微笑，但那笑容很快又被更深的痛苦所取代。 “可是，言琛，我也必须承认，我很害怕。” 笔尖变得沉重。 “我害怕分离，害怕那种伸出手却触碰不到你的空虚。我害怕时间和距离会磨灭感情，虽然我知道这想法很懦弱，但我控制不住。我更害怕的，是看到你痛苦，看到你被夹在家族和我之间，左右为难，疲惫不堪。” 她想起了那个雨夜，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地站在楼下；想起了他接完家族电话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想起了他最近看着她时，那深不见底、饱含痛苦的眼神……每一次，都像一把刀，凌迟着她的心。 “我知道你背负着很多我看不见的压力，知道你正在为我们看不见的未来挣扎、努力。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言琛，从来都不想。所以，如果……如果最终的结局，是我们必须分开一段时间……” 写到这里，她的呼吸骤然困难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握不住笔。她停下来，大口地喘息，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信纸上，迅速濡湿了一片字迹。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如果那是你必须走的路，如果那是唯一能让你暂时解脱、让你未来能走得更稳的路……那么，言琛，我接受。” “我接受分离，但我绝不接受结束。” 她的笔迹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潦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以，我想在这封信里，向你许下一个承诺，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单方面的誓言——” “顾言琛，我会等你。” “无论你去w市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无论这期间我们会经历怎样的思念和煎熬，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会在这里，在我们共同的城市，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成长，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我会完成我的学业，会认真规划我的未来。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尽量不让自己生病。我会去看我们看过的电影，去走我们走过的路，去想念那个叫顾言琛的、我深深爱着的人。” “你不用有压力，不用觉得愧疚，更不用急着给我任何回应。这只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我爱你，因为我相信你，因为除了你，我无法想象我的未来还能和谁一起度过。” “这封信，我不会轻易交给你。我会把它锁起来。除非……除非到了那一天，你真的要走了，而我又没有勇气亲口说出这些话，或者……或者我们之间产生了无法逾越的误会，我才会让它去到你的手中。” “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但如果有，言琛，请你一定要记住这封信里的每一个字。记住有一个叫林小溪的女孩，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她自己的方式，固执地、坚定地爱着你，等待着你。” “请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少抽烟，少熬夜。工作再忙，也要记得休息。w市天气不知道怎么样，记得添减衣服，别感冒了。” “最后，还是那句话——” “我爱你。永远。” 笔尖在“永远”二字上重重顿住，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仿佛为这个沉重的誓言，盖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没有署名，也无需署名。 她放下笔，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间，还残留着点点泪痕，像一朵朵绝望中开出的、透明的小花。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进一个干净的白色信封里，没有封口。她拿着这封沉甸甸的信，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这里面，放着他们所有的电影票根、游乐园门票、他写给她的小纸条，以及那枚他掉落的、冰凉的铂金袖扣。 她将这封未送出的信，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这些“纪念品”的最上面。然后，“咔哒”一声，锁上了抽屉。 也仿佛，将她那颗汹涌着爱意、恐惧和决绝等待的心，一并封锁了起来。 这封信，成了她一个人孤独的誓言，一场无望的等待，一个只有在最坏情况发生时才会启动的、悲壮的备份方案。它承载着她全部的爱与勇气，也折射出她对现实那深不见底的、无力的恐惧。 她不知道这封信是否有机会重见天日，也不知道即使他看到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她只知道，在命运的巨大洪流面前，这是她唯一能为自己、为他们摇摇欲坠的爱情，所做的，最微薄，也最固执的抵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