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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课终究是没能听进去。 林小溪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教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摊开的笔记本上，一个字也没有。她的指尖冰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车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以及手机屏幕上那张紧紧交握的手的照片。 那不是一个爱的宣言，那是一座墓碑。埋葬着他们尚未死透，却已注定消亡的爱情。 下课铃响，她随着人流机械地走出教学楼。初冬傍晚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却比不上她心底的冰冷。她没有回宿舍，那里有苏晓晴关切的目光，她无力承受。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私密的空间，去面对那早已溃不成军的心情。 她去了顾言琛的那套公寓。 用钥匙打开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的是他常用的那款雪松香薰的余味，陌生的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空旷的、缺乏人气的冷清。 他最近回来得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里，正在逐渐失去“家”的温度。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寂静像潮水般涌上来，将她淹没。她没有开灯，任由暮色一点点吞噬着客厅里的景物，轮廓逐渐模糊，如同她看不清的未来。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客厅角落的那个藤编收纳筐上。 那里，放着一些属于顾言琛，却又因频繁使用而几乎成了这里固定陈设的物品。一些他未曾刻意带走，她也从未想过要归还的……旧物。 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她慢慢地走过去，在筐前蹲下身。 手指，悬在筐沿上方，微微颤抖着。仿佛那里面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盘踞着会噬心的毒蛇。 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痛楚的小心翼翼，探了进去。 首先触到的，是一件柔软的灰色羊绒休闲外套。是他偶尔周末过来，穿着去楼下超市买菜，或者窝在沙发里看书时会披在身上的那件。她记得，有一次她抢过来穿，宽大的衣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裹住，袖子长得甩来甩去，他看着她滑稽的样子，笑得肩膀都在抖，然后把她连人带衣服一起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说：“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猫。” 回忆带着清晰的画面和温度袭来，心脏像是被猛地揪紧，痛得她呼吸一滞。 她把外套拿出来，抱在怀里。羊绒的质感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和气息。那是一种独属于他的、清冽又沉稳的味道，混合着一点点淡淡的烟草味（他压力大时会偶尔抽一支）和他常用的那款男士沐浴露的清香。 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面料里，用力地、贪婪地呼吸着。 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他存在的证据，就能短暂地欺骗自己，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布料上传来的，只有洗涤剂留下的、过于洁净的淡香，和他那已然变得稀薄、需要拼命回忆才能捕捉到的、若有若无的气息。那个真实的、温热的他，正在从这件衣服上，从这间公寓里，从她的生命里，一点点抽离。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迅速浸湿了一小片羊绒。她紧紧抱着那件外套，像是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的、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哽咽，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将外套轻轻叠好，放在一边。动作缓慢，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收纳筐。 里面还有几本书。一本是他没看完的《百年孤独》，书页间夹着一枚精致的金属书签，停留在某一页。她记得他们曾就着这本书里魔幻与现实交织的情节讨论到深夜，他说她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很特别。一本是精装的《经济发展理论》，里面有不少他写下的批注，字迹锐利张扬，一如他在商场上的风格。还有一本，是她的《管理学原理》，上面有他当年给她的笔记复印件，用荧光笔划出的重点，至今仍是她的考试法宝。 每一本书，都不仅仅是一本书。它们是一段共度的时光，是一次思想的碰撞，是一份无声的扶持。她拿起那本《百年孤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手指拂过那冰冷的金属片，仿佛能触摸到他当时停留在此处的思绪。 放下书，她的手指碰到一个硬质的塑料盒子。是他的洗漱用品。一支他用惯了的特定品牌的牙膏，一把剃须刀，一瓶她给他买的、味道清新的须后水。这些日常到极致的物品，此刻却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想起每一个清晨，他站在洗手台前刮胡子，她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镜子里映出他专注的侧脸和她依赖的目光。温热的水汽，剃须泡沫的清香，还有他收拾妥当后，走过来在她额头印下的、带着须后水清冽气息的早安吻……那些平凡琐碎的日常，曾经构成了她关于“幸福”最具体的想象。 而现在，这一切都将被连根拔起。 最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是那只他们一起在电玩城抓到的、丑萌丑萌的棕色泰迪熊。当时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光了所有的游戏币，最后是他看不下去了，亲自出手，一次就抓了上来。她抱着小熊兴奋得又叫又跳，他站在一旁，看着她，眼里是纵容和宠溺的笑意。他把小熊塞进她怀里，说：“以后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抓。” “告诉你，你就会给我吗”她当时仰着头问。 “会。”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 她拿起那只小熊，它憨态可掬地咧着嘴笑着，仿佛完全感受不到主人此刻的心碎。她把它抱在怀里，和那件外套，那些书，那些洗漱用品放在一起。 这些零零总总的物件，堆在她身边，像一座小小的、悲伤的坟茔。每一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甜蜜；每一件，都在尖锐地提醒着即将到来的别离。 整理如何整理 把这些承载了无数回忆和爱意的物品打包、封存、或者归还那无异于亲手将那些鲜活的过往杀死，将它们变成冷冰冰的、没有生命的“遗物”。 她做不到。 她拿起那件外套，抱在怀里，感受着那虚假的余温；又放下，拿起那本书，摩挲着书脊；再放下，触碰那只小熊……拿起，放下，再拿起……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循环往复，如同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凌迟。 每一次拿起，都是对过往的一次重温，一次甜蜜的毒药注射。 每一次放下，都是对现实的一次确认，一次尖锐的匕首穿刺。 她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眼前这一小堆属于顾言琛的“痕迹”。暮色已经完全褪去，窗外城市的霓虹亮起，五彩的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在那些物品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晕。 她终于明白，她整理的不是物品，是她和他共同构建的那段时光，是她毫无保留付出的那颗真心。 而这一切，即将被冠以“过去式”的名头。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 她没有勇气去完成这场仪式性的告别。她像一只固执的、害怕失去的幼兽，只想守着这些带有他气息的物件，哪怕多一秒也好。 她重新将那件灰色羊绒外套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本人一般。她把脸埋进去，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窗外是繁华的不夜城，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窗内，是她一个人的，无声的，冰冷的地狱。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疼痛，在胸腔里蔓延，无边无际。 这一夜，她就这样抱着那件外套，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睁着眼睛，直到窗外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如同希望一般渺茫的灰白。 她知道，天亮了。 她也知道，她的世界，不会再亮了。 那件外套上，属于他的气息，终将彻底消散。 如同他，终将从她的生命里，彻底离开。 --- 她抱着那件仿佛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外套，蜷缩在床角，无声地流了一夜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