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嘉靖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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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苑。 无逸殿内，香炉里吐着袅袅青烟，味道是上好的龙涎香混着几味不知名的草药。 当朝次辅，徐阶，正一笔一划地练着字。他写的不是馆阁体，而是带着些许拙朴的钟繇小楷。 心正则笔正。 徐阁老的心，就很正。 他最近心情不错。裕王那个愣头青被陛下打发去了哈密卫，鸟不拉屎的地方，正好磨磨性子。 省得天天在京城被那帮言官拱火，今天想清查田亩，明天想整顿盐务，净出些馊主意。 至于嘉靖陛下，依旧沉迷修仙，似乎对外面的事不怎么上心了。 这对他们这些真正为国操劳的文官集团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皇帝嘛，垂拱而治，就是最大的德政。 一个门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道：“恩师，哈密那边有信了。” 徐阶笔尖一顿，一个墨点污了整幅字。他微微皱眉，将笔搁下。 “念。” “裕王殿下到了哈密后，深居简出。林望此人，粗鄙无文，整日操练兵马，倒也没怎么叨扰殿下。” “前些日子，钱半城那边按您的意思，安排了几个绸缎商人去哭诉，想给林望上上眼药。” 徐阶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结果如何” “殿下……驳回了。”门生说得小心翼翼，“还说，商贾在哈密，就该交税。” “噗。” 徐阶一口茶喷了出来，烫得他直咧嘴。 “你说什么裕王那个书呆子，他懂什么叫‘藏富于民’吗” 门生不敢说话。 徐阶擦了擦嘴，脸色阴沉下来。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裕王不是最喜欢把“仁政”、“与民休息”挂在嘴边吗怎么到了哈密，屁股就歪了 “阁老，会不会是那林望蛊惑了殿下” “哼。”徐阶冷哼一声，“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兵痞，能有什么见识。裕王八成是抹不开面子，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他重新坐下，心情有些烦躁。 “无妨。只要裕王还是裕王，等他将来坐上那个位子，他就得依靠我们。他会明白的，谁才是他真正的臂膀。” 徐阶挥了挥手，示意门生退下。 他看着那张被墨点污了的字，心里琢磨着，是时候该给裕王写封信了。 信里要饱含深情地教导他，君王之道，在于平衡，在于仁德，切不可被边鄙武夫的歪理邪说所蒙蔽。 他相信，自己苦口婆心的教诲，一定能把走上歧途的裕王，拉回正道。 …… 同一片天空下，紫禁城，丹房。 嘉靖皇帝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八卦图上，双目紧闭，宝相庄严。 看起来，像是在与天地元气交流。 实际上，他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如鬼魅般跪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陛下，裕王殿下在哈密，一切安好。” “据报，林望治军严苛，却极得军心。其人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却将哈密卫打理得井井有条。” “前日，江南商贾上告，言林望苛税。殿下非但未准，反斥商贾，言其税当缴。” 嘉靖皇帝的眼皮动了动，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翘了一下。 很好。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泡在书堆里，被那帮文官教得满脑子仁义道德，迂腐得像块木头。 嘉靖执政几十年，表面上大权在握，实际上呢 他感觉自己像个裱糊匠。 大明的这间屋子，外面看着还行，里面早就被蛀空了。 各省的税赋，拖拖拉拉，十成里能交上来三成，都算地方官有良心。 国库空得能跑老鼠，边关打仗的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 可那帮“为国为民”的清流大臣们呢一个个富得流油，家里的地几万顷几万顷地买。 他们哭穷，说朝廷与民争利。 然后扭头就把手伸进国库，大发国难财。 嘉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被这个庞大的文官集团，架在了半空中。 现在，林望这个变数出现了。 一个不读圣贤书，不讲仁义道德，只认刀把子和钱袋子的滚刀肉。 把儿子派过去，就是让他看看，书本之外，是一个怎样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也是为了给他找一个最可靠的保镖。 “知道了。”嘉靖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锦衣卫指挥佥事磕了个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丹房里，又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修道者的淡泊，全是冰冷的算计。 “徐阶……严嵩……” 他一个个念着那些内阁重臣的名字。 “朕的江山，朕的钱粮，你们吃了多少，都得给朕一点一点吐出来！” 现在，朕的儿子在最安全的地方被护着。 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好好跟这帮“国之栋梁”，算算总账了。 …… 张老三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上了那辆“贼车”。 马车在哈密卫的城门口停下。 他被人领下车，脚踩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点发飘。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这就是哈密那个传说中风沙遍地，穷得叮当响的西域边陲 眼前的街道，宽得能并排跑八辆马车。地面不是土路，也不是青石板，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灰色东西，平整得吓人。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个个脚步匆匆，脸上却没有他在江南常见的菜色。 那些巡逻的士兵，穿着统一的黑色铠甲，背着叫不出名字的火枪，走起路来，整个地面都在震。 空气里，没有江南水乡的湿润，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风沙。 有一种……铁和火的味道。 远处，巨大的烟囱冒着黑烟，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如同打雷般的“哐当”声。 这哪里是边关卫所，这简直就是一座传说中的神仙城池！ 他婆娘和两个娃，也看傻了。 两个孩子指着街边一个卖烤肉的摊子，馋得直流口水。那肉串，比他们的胳膊还粗。 就在这时，那个一路沉默寡言的黑衣人头领，出现在他们面前。 “头儿让你过去一趟。”他还是那副死人脸。 张老三心里一紧，赶紧拉住婆娘和孩子，跟了上去。 …… 裕王府。 裕王正捏着一个黄铜制成的九连环，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林望派人送来的，说是给他解闷的。 这东西，设计得极其精巧，环环相扣，一着不慎，就得从头再来。 他一边解，一边想。 这林望，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要是大明多一些这样的人，把这份巧思都用在水车、纺机上，百姓的日子，该能好过多少啊。 他刚想到这，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林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风尘仆仆，一脸惊恐的乡下人。 “殿下好雅兴。”林望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尊敬。 “林望！你太放肆了！谁准你不经通传就闯进来的”裕王的脸一下就涨红了，手里的九连环都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