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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跟着里正,溜溜达达地来到现场。 两座茅屋已经彻底成了废墟,黑色的木炭和灰烬混在一起,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赵老四装模作样地在废墟里扒拉了几下,除了几块烧黑的破碗片,什么都没发现。 孙小六则跑到邻居家问话。 邻居是个老婆婆,耳朵有点背。 “昨晚下大雨,谁家劈柴不是噼里啪啦的响老婆子我睡得死,啥也没听见。” 问了一圈,结果都差不多。 天黑,雨大,风声紧。 没人看到异常,也没人听到呼救。 赵老四和孙小六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这事儿,透着古怪。 但再古怪,只要跟徐家沾上边,那就得变成不古怪。 回到县衙,赵老四哈着腰,走进了师爷的签押房。 “何师爷,城东那两户人家走水的事,查了。” 何师爷正捏着一撮茶叶,小心翼翼地放进紫砂壶里,头也不抬地问:“如何” “现场没发现尸首,邻里也都说没听到动静。小的们寻思着,八成是这俩夯货欠了赌债,没脸见人,自己放了把火,跑路了。” 赵老四把早就想好的说辞,编得滴水不漏。 何师爷冲茶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眼皮,看了赵老四一眼,那眼神,像是能看穿他的心肝肺。 “赌债” “是啊,”赵老四点头哈腰,“听说是在城里的赌场欠了不少,这不,田地都给当了。” 他绝口不提“徐家钱庄”四个字。 何师爷没说话,他用壶盖轻轻撇去茶沫,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签押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喝茶的声音。 赵老四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过了半晌,何师爷才放下茶杯,淡淡地说:“既然是赌徒跑路,那就不是什么刑事案子了。拟个文书,就说‘自行迁徙,去向不明’,存档吧。” “是是是!”赵老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何师爷看着他的背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茶水上,几片嫩绿的叶子在打着旋。 他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但他更知道,在这华亭县,有时候,糊涂比明白更重要。 一件可能牵扯到徐家的案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压进了故纸堆里。 与此同时,徐家钱庄的东家,人称钱半城的钱老爷,正站在自家庄园门口,亲自施粥。 今天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钱老爷穿着一件崭新的貂皮大氅,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微笑。 “慢点,慢点,大家不要挤,都有,都有!” 一口口大锅里,熬着黏稠的米粥。 虽然米不多,水不少,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能喝上一碗热粥,对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钱老爷真是活菩萨啊!” “是啊,要是没有钱老爷,我们这些苦哈哈,今年冬天可怎么过啊!” 赞美声此起彼伏。 钱老爷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可亲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老爷,张老三和王二麻子那两家,昨晚跑了,房子也烧了。” 钱老爷施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跑了呵呵,这些泥腿子,就是没见识。放着给钱某当佃户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出去要饭。” “县衙那边……”管家有些担心。 “放心。”钱老爷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明察觉的轻蔑,“何师爷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 他把一勺粥,稳稳地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小囡,多吃点,长身体。”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碗,说了声“谢谢善人爷爷”。 钱老爷笑得更开心了。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掌控别人生死,又能收获万家生佛名声的感觉。 少了两个佃户,对他来说,就像是掉了两根头发,毫不在意。 江南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肯卖力气的穷人。 张老三不干,有李老三,有赵老三。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些感恩戴德的灾民,望向了北边。 京城的方向。 管家又凑了上来,声音压得更低了。 “老爷,徐阁老那边派人传话了。” 钱老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挥了挥手,让旁边的仆人接替了施粥的活计,带着管家,走进了内院。 “阁老怎么说” “阁老说,裕王去了哈密,似乎跟那个兵痞林望,走得很近。”管家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朝里有风声,说陛下有意让裕王巡边,是想历练他。” “历练”钱老爷冷笑一声,“一个只知道读圣贤书的毛头小子,能历练出什么名堂林望那种人,不把他生吞活剥了才怪。” “阁老的意思是,让我们这边,也做点准备。” “哦怎么准备” “阁老说,林望在哈密搞的那些军工厂,耗费巨大。他必然会想方设法,从商路上刮钱。”管家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阁老让我们联合南直隶的几家大商号,给林望送一份‘大礼’过去。” 钱老爷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信上,正是让他联合那些丝绸商人,去裕王面前哭诉,状告林望苛捐杂税。 钱老爷的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高,实在是高。”他抚掌赞叹,“这一招,叫‘阳谋’。” “告成了,能离间裕王和林望,还能逼林望减税,我们两头得利。” “告不成,也能让裕王看清林望是个只顾敛财的酷吏,心生嫌隙。顺便,还能试试裕王这位未来储君的成色。” 他把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去办吧。”钱老爷吩咐道,“告诉那些丝绸贩子,就说是我钱某人牵的头。让他们哭得惨一点,说得真一点。事成之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是,老爷。” 管家退了出去。 钱老爷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两户佃农的脸。 张老三,王二麻子。 两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以为烧了房子,跑了,就自由了 天真。 只要这大明的天下,还是他们这些士绅说了算。 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终究是任人宰割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