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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班放假还算早，何小天到车上时刚好还剩一个空座。他心中大喜，比来得最早所有座位任由他挑选还要高兴。他又回头瞧瞧主道上正往这里奔跑的学生，喜悦更上一层，赶忙上前坐下，小人得志四个字已经刻在了脸上，俨然一副通过某种合理手段抢到了不属于自己座位的公务员的样子，仿佛自己就是为了这个位子而生的。
几分钟后，这辆准载27人的公共汽车就塞满了五十多人。
售票员在车上寸步难行，于是先将一部分没座的人安排下了车，收完票之后再将人强塞进来。塞完后车内又余处出几十元空隙，售票员又将车旁想等下一趟车的人猛塞了上来，密集程度让人觉得车身离开裂之间只隔一个屁，只差没有效仿印度火车，将人体悬挂于车窗之外了。
何小天紧靠着车窗，因为昨晚睡眠不足，打算趁着这一个多小时补上一觉。奈何周围人声嘈杂，而身旁一个女生的嗓音更是尖锐，字字破音，冗长程度堪比官员的致辞，但催眠的程度却远远不及。何小天不堪其扰，又无可奈何，只觉大脑昏昏欲睡而不得，与睡觉的距离如同猴子捞月，总在触及之时化作泡影。
时间在似醒非醒之间总是没有定数，何小天睁眼时已经到家了。
何小天的爸妈今天在镇上摆摊，他没有带钥匙，于是拎着行李先去了奶奶家。
奶奶紧握着何小天的胳膊，说道：“哎呦喂，你看看上这点学，都瘦成啥样了！你在学校吃不吃饭”
何小天道：“吃。”
奶奶道：“肯定也吃不多，别心疼钱。”
何小天道：“嗯。”
奶奶掏出一百块钱，道：“给你一百块钱你拿着，别给你妈知道，你拿着买点吃的。”
何小天道：“不要了，钱够花。”
奶奶将钱塞到何小天手里，道：“买什么都行，吃点好的。”
何小天又将钱塞回奶奶手里，道：“真不要了。”
奶奶道：“这次待了一个月是吧”
何小天道：“嗯。”
奶奶道：“还想不想家了”
何小天道：“不想了。”
奶奶道：“也不能再想了，等考上大学整年整年不回来。”
何小天道：“嗯。”
奶奶道：“什么时候回去”
何小天道：“明天六点的车。”
奶奶道：“唉呀，明天就回去，放这个假够干嘛的。学校也真是的……唉，上这点学。”
何小天本想安慰说等高中毕业就好了，想了想打算改成等大学毕业就好了。再一想，还是不对，自己大学毕业后还不知道会流落到哪座城市，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心中忽然只觉有些人真的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奶奶道：“你老姑死了你知道吧”
何小天摇摇头，心中却并无多大波动，自己这些年学业过于紧张，很少在亲戚家走动，早已经忘了这个老姑是谁。只是看着奶奶满头花白的头发，心下一阵悲凉。时光易老，岁月也无情。对于一部分人而言，陪伴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为生计所迫，必自身难保。
何小天下午回家时何父因为老姑的事情去了另一个镇子，只剩何母在家。
何母道：“考试了吗”
何小天道：“嗯。”
何母道：“考了多少分”
何小天道：“和上次一样。”
何母道：“一样”
何小天道：“嗯。”
何母道：“人家李伟这次考试考了班里第15还是16，那可是在一中。人家一直进步，这次都没回家。”
李伟是何小天从小玩到大的同乡，关系一直很好，但每次听到何母的一番夸赞，总是会心生嫉妒。
何小天不耐烦道：“唉呀，人家肯定是重本，还用你说。”
何母道：“咱还有西瓜你吃不吃”
何小天道：“不吃，太凉了。”
何母道：“胡萝卜昨天买的，今天稍微有点脱水。你看看，也挺鲜的。”
何小天道：“嗯。”
何母道：“西屋还有奶，给你买的，明天记得带着。”
何小天道：“嗯。”
何母道：“你头发这么长了，去理发吧。”
何小天道：“不长。”
何母道：“怎么不长，下次待一个月都多长了。快去。”
何小天道：“不理。”
何母道：“你妈跟你说话你怎么还不听我费那么大劲把你养大，说什么你就应该干什么，让你理个发你怎么还不理”
何小天道：“我都说了不长，你去看看我们班的学生，我的头发是最短的。”
何母无奈，又拿出一件深绿的秋衣，道：“给你买了件秋衣，好看吧”
何小天厌烦道：“哎呀，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别自己给我买衣服，还不如不买。你觉得好看的，我觉得又不好看。”
何母道：“怎么了我见李滨有个墨绿色的衣服，我看着挺好看，才给你买的。”
何小天道：“难看死了。”
何母道：“哪里难看了，多好看呀。”
何小天道：“那只是你觉得好看，你给我买东西从来都没问过我觉得好不好看。”
何母道：“那我都买了。”
何小天道：“你买了我肯定就要穿啊，还能怎么着。”
何母道：“就是嘛，反正穿在里面别人也看不到。绿色多好看，外面有多少人想穿衣服都没得衣服穿，想买衣服他妈都舍不得给他买，你可倒好，给你买你还挑毛病，真是惯的。”
何小天道：“行了行了，别跟我说话了。”
何母道：“你看看你，家里就咱俩人，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话。”
何小天道：“总说些我不爱听的。”
何母道：“我怎么知道你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何小天道：“反正你别说了。”
何母道：“小时候挺好的，越长大越不听话。”
何小天道：“哎呀你别说了。”
何母道：“那我生你是干什么的”
何小天道：“别说了行不行你烦不烦”
何母道：“行啊，用不到我了，等我死了——”
何小天疾声道：“你别说了！”
何母道：“你和你同学也这么说话”
何小天道：“我跟你有代沟。”
何母道：“啥是代沟”
何小天心下愤然，半天没有回应，眼睛看向别处。
何母见他没有吭声，也不再理他，起身往外走。
何小天以为把母亲气哭了，忙问道：“你去哪儿”
何母道：“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