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后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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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下水道，是这座城市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另一张肮脏而丑陋的脸。 阴暗、潮湿，充满了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浑浊的污水，在脚边缓缓流淌，不时有硕大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从黑暗中蹿过。 林薇半扶半拖着赵峰，在这迷宫般的地下世界里，艰难地前行。 赵峰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断指的剧痛，和胸口那因为强行撞开封四海而加重的内伤，让他的身体，滚烫得像一块烙铁。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嘴里不停地，含混地念着“队长……快走……” 林薇的身上，也满是污泥和血迹。 那身专门为赴宴而穿的、昂贵的黑色西装，此刻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她的体力，也几乎耗尽。 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像黑夜中的星辰，明亮、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知道，她不能停。 一旦停下，赵峰会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死。 而地下的老猫，会因为接收不到信号，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甚至可能导致整个“烟火”计划，功亏一篑。 她必须找到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向外界发出信号的出口。 她将赵峰，安置在一个相对干燥的管道拐角处，用自己最后的急救包，为他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将自己的水壶，塞到了他的嘴边。 做完这一切，她从手包里，拿出了那份赵峰用半条命换来的、虹口区地下综合管线图。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她在那如同蛛网般复杂的图纸上，飞快地寻找着。 电台，已经无法使用。 所有的秘密联络点，此刻都必然处在南造芸子和黄金荣的双重监视之下。 她必须找到一种全新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信号传递方式。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图纸上几条用红色虚线标注的、与排污管道并行不悖的线路上。 那是属于上海市工务局的、连接着全城火灾报警系统的地下通讯电缆。 一个极其大胆的、近乎于疯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瞬间形成。 她要“劫持”这座城市的火警系统！ 这个计划的风险，大到无法想象。 火警系统的电缆，都有独立的、加密的传输协议。 强行接入，很可能会触发整个系统的警报，引来更大范围的搜捕。 而且，她没有任何专业的工具，只有一把匕首，和一双属于女人的、纤细的手。 但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没有时间了。 林薇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赵峰，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于温柔的决绝。 她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撑住。等我回来。” 说完，她便不再犹豫。 她关掉手电，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然后循着图纸的指引，朝着最近的一个电缆检修井，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 十分钟后。 一个狭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电缆检修井内。 林薇用匕首，极其艰难地，撬开了布满了铁锈的检修盖。 一股混杂着电流焦糊味的、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的面前，是数十根颜色各异、粗细不一的电缆，像巨兽的血管，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井壁。 她必须在这些电缆中，准确地找到那根连接着太阳纺织厂附近区域的、编号为“h-7”的主线路。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林薇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能清晰地听到，远处的地面上，传来了警车和摩托车队呼啸而过的声音。 全城的搜捕，已经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绝对的冷静状态。 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回忆着在南京特工训练营时，教官讲解过的、关于城市基础设施的所有知识。 “德国西门子系统……总线并联……红、蓝、黄三色为主信号线……黑色为接地线……” 她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一根最粗的电缆的外层绝缘胶皮。 里面，露出了颜色各异的铜线。 她没有万用表，无法测量电压。 她只能用最原始、也最危险的方式——自己的身体，去进行测试。 她将匕首的金属刀柄，含在嘴里，用舌尖，去感受最微弱的电流脉冲。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强电流就会瞬间穿透她的身体。 一次…… 两次…… 她的舌尖，已经开始发麻。 但她终于，在第三次尝试时，从一根蓝色的铜线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特定频率的、属于数据传输的脉冲信号。 就是它！ 林薇不再犹豫。 她用匕首，利落地切断了这根蓝色电缆。 然后，她从手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用电池和简单的线圈，自制而成的、简陋到堪称玩具的摩斯电码发报器。 这是她在制定备用方案时，就提前准备好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将发报器的两端，精准地，对接在了被切断的蓝色电缆两端。 她成功地，将自己这个“异物”，嫁接到了这座城市的“神经系统”之中。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九点五十分。 距离最后的时限，只剩下十分钟。 她戴上简易的耳机，屏住呼吸，手指，在那个简陋的发报器上，开始以一种独特的、只有她和老猫才知道的节奏，轻轻地敲击起来。 她敲击的，不是常规的电码。 而是一段曲调。 一段来自他们曾经共同的故乡——广东的、一首古老童谣的曲调。 那首童谣的名字，叫《月光光》。 …… 与此同时，在太阳纺织厂的地下深处。 老猫，已经完成了所有炸药的布置。 他躲在一个巨大的通风管道后面，像一个耐心的、等待着收网的渔夫。 他的身旁，放着一个由他亲手改装的、用闹钟和电池组成的、极其可靠的定时引爆器。 时间，已经设定好，是晚上十点整。 但他的脸上，却充满了焦躁和不安。 他还没有收到林薇的最后信号。 按照计划，林薇会在九点半到九点五十之间，通过秘密电台，向他发出行动的最后确认信号，或者……中止信号。 但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一分了，那台被他伪装成收音机的接收器，依旧是一片死寂。 出事了。 老猫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没有林薇的信号，他不能引爆。 这是纪律。 更是因为，他相信那个女人。 他相信，她一定在用她的方式，为他创造着机会。 他决定，再等五分钟。 如果五分钟后，还没有信号，他就启动备用方案——放弃爆破，独自撤离。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他身旁，墙壁上一个属于工厂内部的、连接着火灾报警器的红色警报灯，突然，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完全不符合警报逻辑的频率，闪烁了起来。 那闪烁的频率，很慢，很轻柔，断断续续。 像一个孩子，在夜里，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老猫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红灯，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 是《月光光》！ 是那首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过的、只在梦里，才听女儿唱过的家乡童谣！ 是她！是林薇的信号！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穿透了重重封锁，将最后的指令，送到了他的眼前！ 老猫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知道，地面上的战斗，一定惨烈到了他无法想象的地步。 而那个女人，在如此绝境之下，依旧没有忘记他，没有放弃他。 他缓缓地站起身，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他看了一眼手表。 九点五十七分。 他走到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液态炸药罐旁。 他的脸上，不再有丝毫的焦躁和不安，只剩下一种即将奔赴盛宴般的、平静而决绝的释然。 老猫拿起了最后一个、也是威力最大的引爆装置。 但他没有立刻将其连接到主炸药上。 他的目光，投向了地下工事的另一侧。 那里，根据图纸显示，是与地下工事相连的、一个早已被青帮秘密改造成鸦片仓库的、废弃的防空洞。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瞬间形成。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交给他任务时，说的那句话：“我要你，把那个地方，从地图上，彻底抹掉。” 他觉得，光抹掉工厂，还不够。 他要送给那个拯救了他女儿的女人，一份更大的、足以改变整个上海滩格局的“谢礼”。 他要用这场盛大的烟火，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一个最璀璨、最壮烈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