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气死个活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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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领导一行人，拎着花篮水果赶到医院的时候，览子爹已经脱离危险，转入心内病房。 “哎呀，领导们，快坐快坐...。” 览子爹没见过这么多人模狗样的领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身子往床边挪了挪，给领导们让出坐的地方，局促地搓着手。 “那个...他妈去交押金了，一会就回来，实在对不住，给学校添麻烦了，这大热天的，儿子犯错，老子...呃...老爹也跟着添乱，还让领导们跑一趟，览子，快给梁老师道歉，欸，梁老师她....” “览哥，不说了不说了，您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来来来，这个您收下，也是校方的一点心意，虽然说是突发疾病，但学校还是要体现人道主义关怀嘛！” “别别别，使不得使不得，这我不能收！” 王校使了个眼色，身旁的秘书，将信封塞给览子，透过肿胀的双眼，览子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他爸，心里暗暗祈祷，这会他妈妈可千万千万，别回来。 校领导没来之前，他妈妈刚数落他们爷俩一顿，览子不用说了，肯定还是那套，辛辛苦苦，供你吃喝，到处惹事之类的话。 至于他爹这边，他妈妈说他爹是在学校晕倒的，一定要讹点钱才算出气，他爹嫌丢人，说什么也不肯，两口子刚在病房里大吵了一架，夹在中间的览子，打心眼里厌恶他妈妈小市民的样子，可又说不得，念不得，看着病友们鄙夷的神情，览子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把钱还给领导，快点！”览子爹着急了。 “览哥览哥，别激动别激动，一点心意，您没事，我们就安心了，好好养病，早日康复，要是没啥事，那我们先...” 无巧不成书，刚好这时，览子妈交完押金回来，打楼道就看见病房门口围了一群人，以为出什么事了，连忙小跑到近处，才看清是学校的领导们。 心里的火气就开始翻腾，浑身肉不是肉，骨头不是骨头的，一头扎进人堆，挤的校领导们一踉跄，挤进去以后，览子妈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瘫跪在病床前，开始干嚎。 “哎呀，老览啊，你说你怎么去趟学校，遭了这么大的灾啊！” 览子心想，完了！ 校领导们站稳脚步，循着声音低头，刚才只见一件橙红色环卫服从身边一闪而过，飘到了床边，这会定睛一看，才知道来者何人，刚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十八层楼高。 览子妈搂着览子爹就不撒手，又哭又嚎，几个领导一时拿不定主意，纷纷看向校长，校长也被这一出闹得措手不及，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 “去学校之前，人还好好的，怎么走着进去，躺着出来的啊！老览啊，啊啊啊啊。” “别闹了，别闹了，嘿嘿，领导们，家里娘们没管好，见笑，见笑啊。”览子爹脸上阴晴变幻，一会陪笑，一会训斥览子妈。 “妈，你别闹了，快起来。”览子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强，宁可牙碎了咽肚子里，也不能让人瞧不起，可他妈现在干的这档子事，直让他觉得，脸蛋子烤火，后屁股塞冰，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他妈当然不听，任凭老公和儿子怎么抬，怎么拉，就是一屁股黏在地上，不起来。 自她赶到医院，就想好了要操作上这么一波儿。 按她的意思，之前归还钱包，原以为校长是个体面人，能给点感谢费，没成想，还搭进去俩王八，这给他妈心疼的，好几宿没睡着觉，骂人的话就没停过闲。 尤其是得知梁老师有错在先以后，更是理大气粗，非要抬着览子爹去找校长说道说道。 当时他爸安慰说，那人家不给咱孩子调班了吗 不承想他妈说，调班有个屁用，没户口，毕了业不还得回老家！你那个死爹！来了十几年了，连个户口都没混上，当年你说来港城投奔你爹，我以为多大的买卖，谁承想，就一吃死人饭的，晦气！ 骂完老览，览子妈还接着骂小览，说你要是那块料，在哪都能行！不是那块料，送清华去，也是垫底的货！ 爷俩好说歹说，他妈消停了会，气鼓鼓地去交押金了，不成想，回来又闹这一出！ 见览子妈撒泼打滚，愈演愈烈，校长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小九九，心里暗骂，脸上却还是陪笑。 “...大姐，您先起来...有什么话咱....“ “都别碰我！整垮了我家顶梁柱，现在又要来整我是吧！来人啊，快来人啊，都看看，中学校长打人啦！” “韩玉凤！你别撒泼！赶紧给我起来，丢人的娘们！览子，赶紧，赶紧把你妈扶起来！快！去！” 览子爹情绪激动，见览子拉不起他妈妈来，自己一把扯下身上的电线液线，翻身要下床，突然脑袋一晕，栽回床上。 ”大夫！大夫！”览子叫道，“我爸晕了，妈，我爸晕了！” 览子妈闻言，不哭了，也不闹了，这下，彻底傻眼了。 她没想到闷葫芦老览，今天这么有主意，眼看这人刚出了鬼门关，又被自己气昏迷了，她连滚带爬，抱着老公，又开始哭。 “老览啊，我错了，我不闹了，你别吓我啊，老览！” 秘书眼疾手快，跑出去喊大夫，隔壁床病人也纷纷按呼叫器，很快，楼道传来急促的脚步，滚轮车响声刺耳，瓶瓶罐罐叮叮咣咣。 “无关人员都出去！”领头的白大褂吼了一声，一群医护风风火火来到览子爹身边，“患者gcs评分6分，右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左侧肢体无反应——疑似基底节区出血伴脑疝！” “心电监护接上，护士长，联系ct！” “收缩压180mmhg，“乌拉地尔12.5mg静推，20%甘露醇250ml快速静滴！甘油果糖250ml备用！” 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中，护士高声复述：“乌拉地尔12.5mg静推完毕！” “手术室通了没”白大褂转头吼向护士，“告诉他们，5分钟内必须清场！” “家属呢，家属跟着！” 览子跑了两步，回头一看他妈还愣在那。 ”妈，妈！叫你呢！“ 览子妈此刻完全慌了神，她本想讹点钱，可做梦也没想到，成了现在的局面。 儿子的呼声，扰断她的耳鸣，将她从模糊的画面回到现实。 走廊，无止境的走廊... 从病房到手术室，一路狂奔，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再回过神时，她眼前摆着一份文件，手里握着一支水笔。 她揉揉眼，却看不清纸上的字，只听见泪水砸在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别犹豫了，病人马上需要开颅手术！” “妈！快签字啊，救爸爸！救爸爸！”览子看着被夺了舍的妈，气的牙根痒痒，他想起爸爸吵架时，曾无数次说过的话：要不是为了儿子，我受你这个气！早就跟你离了！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产生了那个强烈的念头：赶紧长大，离开她，离开这个家。 自从因为名字被抽了两巴掌的那天起，他就有了这种想法。 情绪失常的妈妈，常年酗酒的爸爸，在这种家庭环境里，他从没体验过什么是爱，他只觉得，做孩子真痛苦。 那种痛苦，不是撕心裂肺，剔骨挖肉，而是扎进手指的木刺，是飞进眼里的小虫，是总在他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突然刺痛他一下，提醒他现实的一切，正无可挽回的发生着。 而他，作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孩子，除了忍着，除了适应，毫无办法。 唯一获得救赎的希望，就是长大，离开他们，离开家。 览子一把夺过笔，“我签，我签！” “哎哎哎，小伙子，你不可以签，必须你妈妈签，家属，家属家属！快点考虑，病人等不了了！” “啊哦哦，手...手术...手术....“览子妈呼吸短促，六神无主，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手里这支笔，好重，“大夫...我...我男人手术...要多少钱...” “韩玉凤！你签字啊！签字啊！”览子急得哭了出来，退到窗户边上，“我看出来了，今天你他妈非要把我爷俩闹死，你才满意，你签不签，我告诉你，你要不签，我现在就从这跳下去！” “我...呜哇哇哇哇哇...” 话还没说出口，她又掩面哭了出来，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儿子磕起头来，嘴里乌拉乌拉地嘟囔着听不懂的话。 一直守在身后的校领导，见状围过去，想扶她起来，但她浑身瘫软，胳膊像提线木偶，使不上力，只好几个人将她架起来。 “大姐，钱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救人要紧！” “对，救人要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字才终于签上。 看着亲笔写下的字，览子妈又是一阵心酸，她突然觉得，这杆笔写上去的，不是她韩玉凤的名字，而是她的半条命。 她抱着览子，一个劲的哭，她好害怕，她的天塌了。 览子也哭，可他不是因为害怕才哭，而是因为恨，对自己的恨，他咬着牙，任凭眼泪咸咸地淌进嘴里，发誓要活出个人样。 手术室的门合上了，韩玉凤依偎在览子弱小的身躯旁，泪已经哭干了，她目光呆滞，一直嘟囔着：“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览子挺直腰板，撑住妈妈的身体，他直勾勾盯着那扇门，盯着“手术中”那三个红字，他有种预感，强烈的预感，他的家，要散了。 门开了。 那一天，他如愿长大了，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只是长大的代价过于沉重，只是现在，他又想做回孩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