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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雪脱离危险期后，恢复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小家伙似乎将生病期间错过的精力都补了回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对她而言尚且陌生的、温暖而华丽的环境。她开始尝试发出更多“咿咿呀呀”的声音，挥舞着小手，试图去抓眼前晃动的一切——母亲垂下的发丝，被子上精致的刺绣，甚至是输液管上反光的点滴壶。 沈如晦几乎寸步不离。她细心记录着女儿每一次喂奶的量，体温的变化，甚至排泄物的颜色和性状，严格按照史密斯医生嘱咐的时间给女儿喂药。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生疏，变得日渐熟练轻柔。只有在全心全意照顾女儿的时候，她脸上那种深刻的悲恸和冰冷的疏离才会暂时褪去，被一种专注而柔和的光晕所取代。 顾长钧依旧保持着他的沉默守护。他来的时间变得规律了些，通常在清晨医生查房后，以及深夜府内事务处理完毕时。他依旧只站在珠帘外，像一个沉默的剪影。只是，他停留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延长了。 这天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暖阁内洒下温暖的光斑。念雪刚喝完奶，精神正好，躺在柔软的摇篮里（顾长钧命人将最好的婴儿床搬了进来），睁着大眼睛，自得其乐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偶尔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软糯的音节。 沈如晦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块柔软的细棉布，正细心地为女儿擦拭嘴角的奶渍。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低垂的眼睫像两排小小的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 顾长钧站在帘外，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曾经执笔绘画，抚琴吟诗，如今却因为连日来的操劳和之前逃亡的磨难，显得有些粗糙，指关节处甚至还有未愈的冻疮。但就是这样一双手，在照顾女儿时，却展现出了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柔与耐心。 他的心底，某种坚硬的东西，仿佛被这静谧而充满生命力的一幕，悄然融化了一角。 就在这时，摇篮里的念雪似乎玩腻了自己的手指，她挥舞着小手，无意中抓住了垂落在床边的一角——那是沈如晦旗袍的衣摆。 小家伙用力一拽，沈如晦正俯身擦拭，猝不及防下，身体微微前倾，为了稳住重心，她的手本能地向旁边一撑—— 恰好，按在了不知何时被放在床边矮凳上、准备给念雪更换的干净小被子上。而几乎是同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凉意的大手，也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扶稳那有些摇晃的摇篮。 两只手，隔着那层柔软棉布，猝不及防地，叠压在了一起。 沈如晦的手在上，温热，带着一丝因受惊而产生的微颤。 顾长钧的手在下，冰凉，却在那触碰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沈如晦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缩回了手，指尖甚至带起了一阵细微的风。她迅速直起身，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耳根处一点点未能完全掩饰的微热。她垂着眼，不敢看向帘外，心跳却失了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 顾长钧的手还停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虚扶的姿势。手背上，方才那短暂触碰带来的、如同电流窜过般的温热与柔软触感，久久不散。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那细微的颤抖。那颤抖，不是因为恐惧（他几乎能确定），更像是一种……无措。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想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温度。他抬起眼，目光穿透珠帘，落在沈如晦微微侧开、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廓上。那一点点的红，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瞬间灼痛了他的眼，也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足以激起千层浪的石子。 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这个认知，让顾长钧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混杂着狂喜、酸楚和更深刻悔恨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 暖阁内，只剩下念雪无忧无虑的“咿呀”声，以及空气中那无声蔓延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暧昧与尴尬。 沈如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拿起棉布，继续为女儿擦拭，只是那动作，明显失去了之前的流畅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顾长钧没有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故作镇定、却连脖颈都微微泛红的背影，转身，迈着比来时略显急促的步伐，离开了暖阁。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外，沈如晦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松开了紧攥着棉布的手。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挣扎。 为什么……还会因为这样无意的触碰而心绪不宁 不是已经恩断义绝了吗不是已经碎玉断发了吗 可是，方才那一瞬间，他指尖传来的冰凉，以及那瞬间的僵硬……却像是一根细小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撩拨了她自以为早已死去的心弦。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闪过他手背上狰狞的伤口，闪过他深夜固执守在廊下的身影…… “不……”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不能……不能再重蹈覆辙……”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松动，便再难回到最初的坚固。尤其是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