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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产后的日子，对沈如晦而言，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白色的荒漠。身体上的创痛在秦医药石的调理下，缓慢地、一丝丝地愈合，但心底那个被硬生生剜去的空洞，却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填补。她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或者长时间地枯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积雪融化后又覆上新白的循环，眼神空洞，了无生气。 她吃得极少，睡得极浅，像一株失去了水源的植物，正在悄无声息地、从内里开始枯萎。女佣送来的汤药和补品，她大多只是机械地喝两口便推开，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只是摇头，不言不语。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和回应的能力。 顾长钧几乎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搜罗来各种珍稀的补品药材，甚至请来了西洋的医生会诊。但他自己，却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如晦。他来看她的次数并不多，每次来了，也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或门口，用一种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之痛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她。 他想靠近，想触碰，想将她拥入怀中，用体温去温暖她那颗似乎已经冻结的心。可是，每当他鼓起勇气伸出手，看到沈如晦那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的眼神时，他的手便如同被烫到一般，颓然地收回。 他知道，那道无形的、由鲜血和失去构筑而成的鸿沟，已经横亘在他们之间，深不见底，难以逾越。他的任何靠近，对她而言，可能都是一种惊扰，甚至是一种残忍的提醒。 于是，他只能站在她世界的边缘，像一个无助的守望者，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消瘦，看着她的生命活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一点点流逝，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挫败和痛苦。他可以用武力征服敌人，可以用权谋扫清障碍，却无法挽回那个流逝的小生命，也无法温暖一颗已然冰封的心。 这天夜里，风雪暂歇，一轮冷月孤悬天际，将清辉洒在银装素裹的庭院里，反射出惨白的光。督军府内一片死寂，只有巡逻侍卫偶尔走过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顾长钧处理完手头积压的紧急军务，已是凌晨。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鬼使神差地，又一次走到了沈如晦的客房外。房间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月光透过玻璃窗，勉强照亮了房间的轮廓。沈如晦侧身躺在床上，面向着窗户，单薄的身子在被褥下几乎看不出起伏，安静得如同没有了呼吸。 顾长钧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探向她的鼻息。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同风中残烛。 “如晦！”他低唤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慌。他伸手想去碰触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却是一片异样的、冰凉的触感！ 她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嘴唇也失去了所有血色，整个人冰冷得不像活人。 这一瞬间，顾长钧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将他淹没！他以为……他以为她…… “不……不会的……”他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般，猛地俯下身，不顾一切地将床上那具冰冷而单薄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抱得那样用力，手臂箍得她生疼，仿佛要将她生生嵌入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那骇人的冰冷，用自己的心跳去唤醒她那微弱的生机。 “如晦……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长钧……”他将脸埋在她冰冷的颈窝，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住你……没有护住我们的孩子……你打我骂我都好……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 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和脖颈上，灼烧着她的肌肤。 你抱我尸骨未寒。沈如晦在昏沉与意识的边缘，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她勒碎的力道，感受到了那滴落在皮肤上滚烫的液体，也听到了他那充满了绝望和痛苦的哀求。 她的身体依旧是冰冷的，心也依旧是麻木的。可是，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中，这过于用力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了一片冰原上，虽然无法立刻融化坚冰，却带来了一丝……异样的、无法忽视的触感。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睛，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玩偶。但一直紧绷着、抗拒着外界一切的身体，似乎在这近乎野蛮的拥抱和灼热的泪水中，微微松弛了一丝缝隙。 顾长钧感受到了她身体那极其细微的变化。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通过这个拥抱，渡给她。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发誓……”他在她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低吼，“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如晦……求你……为我……活下来……” 他的声音，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帅命令，而是一个男人，在失去所有之后，对着他唯一仅有的、濒死的珍宝，发出的最卑微、最绝望的乞求。 月光冷冷地照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一个冰冷如尸，一个灼热如焚。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你抱我尸骨未寒，用你的体温和眼泪，试图暖我早已冰封的魂魄。这迟来的、近乎蛮横的温暖，能否唤回一颗已然赴死的心 沈如晦不知道。她只觉得累，无边无际的累。在这令人窒息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中，她仿佛找到了一丝可以暂时停靠、不用再思考、不用再挣扎的港湾。她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身后那具颤抖的、灼热的胸膛，和那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声，如同擂鼓，敲打在她冰冷的心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