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强挽凋芳烬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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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持续不断的精神失常，如同一声声丧钟，敲打在顾长钧已然千疮百孔的心上。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的心魔吞噬，看着她在那片混沌的痛苦中沉沦，而自己却只能做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一种偏执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将她从那个噩梦中拉回来！哪怕手段激烈，哪怕徒劳无功，他也必须尝试！他不能接受她就此变成一个彻底的、没有神智的疯子，或者……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他开始采取一种极端而笨拙的、“唤醒”她的方式。 他命人找来了江北最好的戏班子，就在沈如晦院落外的花园里搭台唱戏，唱的尽是些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喜庆剧目。锣鼓喧天，丝竹悠扬，咿咿呀的唱腔试图穿透那厚厚的墙壁，传入死寂的内室。 结果，喧嚣的锣鼓声只让沈如晦更加惊恐，她捂着耳朵，缩在床角，浑身颤抖，以为是枪炮声，是帅府出了变故，嘴里不断念叨着：“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血……好多血……” 他命人搬来无数盆反季节催开的、姹紫嫣红的牡丹、芍药，将她的房间堆砌得如同花房，试图用那浓烈到刺鼻的花香和过于艳丽的色彩，刺激她麻木的感官。 然而，沈如晦对着那些怒放的鲜花，眼神空洞，毫无反应。甚至有一次，她伸出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一株开得正盛的姚黄牡丹的花瓣，一瓣一瓣地撕扯下来，放在掌心，然后用力揉碎，看着那黄色的汁液沾染她苍白的手指，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迷茫的神情。 他还找来了据说能安魂定惊的古琴大师，在她窗外日夜弹奏清心宁神的曲子。悠扬的琴音流淌，试图抚平她狂乱的心绪。 可沈如晦在琴声响起时，只是怔怔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泪水无声滑落，喃喃道：“文清……是文清在弹琴吗他以前……常弹给我听……” 她将琴音，又与她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青梅竹马联系在了一起。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回击在顾长钧自己身上。他所有的努力，非但没有将她拉回现实，反而像是在她混乱的梦境边缘，又增添了一笔荒诞而刺目的色彩，让她在幻觉的泥沼中陷得更深。 他甚至……尝试亲自去“唤醒”她。 在一个她似乎相对平静的午后，他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走进内室。他坐到床边，看着她消瘦的侧脸，看着她空洞地望着窗外的眼神。他犹豫了许久，最终，用一种极其艰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声音，开口说道： “如晦……你看，外面的雪停了，太阳出来了。”他试图描述一个客观的、安宁的现实，“院子里的红梅……今年开得特别好，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沈如晦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望着窗外。 顾长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方素白的、质地极好的杭绸手帕，帕子的角落，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两个小小的字：“长钧”。这是很久以前，在他与她关系尚算缓和时，她偷偷绣了，却始终没有机会送给他的。 他将手帕递到她眼前，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你看……这是你绣的，还记得吗你说……‘长钧’这两个字，笔画太多，绣得你眼睛都花了……” 这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带着一丝温情色彩的片段。他奢望着，这个物件，这句话，能像一把钥匙，打开她紧闭的心门。 沈如晦的目光，终于被那方手帕吸引，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过来。她的视线落在手帕上，落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 顾长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期待着她能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然而，下一秒，沈如晦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挥手狠狠打掉了那方手帕！ “血！是血！”她惊恐万状地向后缩去，身体撞在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掉落在地上的手帕，仿佛那不是一方丝帕，而是一块浸满了鲜血的裹尸布，“你拿走！拿走！到处都是血……孩子的血……我的血……啊——！” 她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整个人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 顾长钧伸出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地上那方孤零零的手帕，看着床上那个因他一句话、一个物件而彻底崩溃的女人，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将他吞噬。 强挽凋芳，非但未能让残花复荣，反而催动了最后一点生机，加速了其化为灰烬的过程。 而那灰烬的余温，只剩下刺骨的……寒。 他终于明白，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尝试，在她那里，都只会被扭曲成更恐怖的噩梦。 他这个人，他的存在，他的一切，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味最烈的……毒药。 他缓缓站起身，踉跄着退出了内室。 背影佝偻，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