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碎镜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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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河那个被精心修饰过的“解释”，像一层薄薄的纱，暂时覆盖在了沈如晦血淋淋的伤口上。它没有消除痛苦，却奇异地起到了一点麻醉的作用。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抗拒外界，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开始允许护士靠近进行必要的护理，甚至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的时间更长一些。 她似乎在努力地、被动地接受着身体的现状，以及那个被定义为“保护性程序”的外部安排。这是一种精神濒临崩溃后的某种麻木，也是一种生存本能下的妥协——既然无法改变，既然反抗只会带来更剧烈的痛苦，那么暂时接受这被粉饰过的现实，或许是唯一能让自己不至于立刻碎裂的方式。 然而，潜意识的海洋深处，风暴从未停歇。那些被压抑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在黑暗的水底随着暗流涌动，时不时会有一两片挣脱束缚，浮上意识的海面，带来短暂的、却无比清晰的惊悸。 这天夜里，南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树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沈如晦服用了安神药物后，沉沉睡去。 梦魇，如期而至。 不再是之前那些模糊的、充满恐惧感的碎片。这一次，梦境变得异常清晰，仿佛身临其境。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条漫长、昏暗的走廊里，脚下是冰冷光滑的石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染着暗红污渍的白色病号服。小腹传来一阵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绞痛，那感觉如此真实，让她在梦中都蜷缩起了身体。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虚掩的门，门缝里透出惨白的光。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深色军装、肩膀宽阔的男人背影，站在那光里，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压迫感。他似乎在和门里的人说着什么，声音低沉而冷硬，听不真切，但那语调，却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她想逃，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她想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场景猛地切换！ 她躺在了一张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刺眼的无影灯晃得她睁不开眼。耳边是金属器械碰撞的、令人牙酸的清脆声响。有人按住了她的手脚，她拼命挣扎，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无力而绝望。 然后，是那种熟悉的、身体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比肉体疼痛更甚的，是那种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和冰冷！ “不——！我的孩子——！”她在梦中发出了凄厉的哭喊，泪水汹涌而出。 也就在这时，她猛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就在手术台旁，在一片模糊晃动的白色人影中，她清晰地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邃，漆黑，此刻却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不容置疑的冷酷，有深沉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的决绝！ 是那个男人！那个站在走廊光里的、穿着军装的男人！ 虽然依旧看不清全貌，但这双眼睛，如同带着魔力的烙印，瞬间穿透了梦境的迷雾，狠狠刻在了她的脑海深处！ 沈如晦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睡衣，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极致恐惧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清明。 那双眼睛！ 她记得那双眼睛！ 虽然依旧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完整的脸庞，但那双在惨白灯光下，布满血丝、充斥着冷酷与痛苦的眼睛，像一面突然被擦去雾气的碎镜，映照出了那个模糊身影最核心、最令人战栗的部分。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梦中的剧痛和失去感是如此真实，让她浑身冰凉。而这个正在她体内悄然孕育的生命……就是在那样的冷酷和痛苦之下，产生的吗 那个男人……他用那样一双眼睛，在那样一个冰冷残酷的环境里，对她……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手术台为什么会有失去孩子的剧痛 一个个问题，如同毒蛇，从记忆的深渊里抬起头，吐着猩红的信子。 方医生说，那是“保护性的程序”。 可梦里的那双眼睛，那双充满了占有、痛苦和疯狂决绝的眼睛，告诉她，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沈如晦抱住双臂，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源于未知的恐惧，更多了一种……触及到部分真相后的、更加深沉的寒冷和绝望。 她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一点关于她过去如何破碎的、残酷的线索。 这线索，如同一块锋利的碎镜片，割开了方清河为她编织的温和谎言，也映照出她自己那双充满了迷茫、恐惧，却开始闪烁起一丝微弱质疑光芒的瞳孔。 碎镜之瞳，映照着破碎的过去，也映照出即将被更多真相割裂的未来。长夜漫漫，雨声未歇，而她醒着的噩梦，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