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融冰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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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主院那间曾被绝望与恐惧冰封的卧房，自那日沈如晦因念雪啼哭而试图取水之后，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流。坚冰虽未彻底消融，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 沈如晦依旧沉默，依旧大部分时间闭目蜷缩，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全然拒绝的姿态。她开始接受小荷放置在床边小几上的清水和极其稀薄的米汤、参汤。起初，只是在小荷退到外间后，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警惕地伸出手，迅速取用一点，便立刻缩回。渐渐地，或许是确认了这“放置-退离”的模式确实没有伴随她所恐惧的强迫与压力，她的动作变得稍微从容了一些，取用的量也略有增加。 她的身体，如同久旱的田地，终于开始被动地接收最基本的生命滋养。虽然依旧消瘦得厉害，但那种源于衰竭的灰败气息，总算被遏制住了。 更显着的变化，发生在念雪在场的时候。 小荷严格遵循方清河的指示，每日固定几个时段，将念雪的摇篮放在沈如晦床畔，由奶娘在一旁安静照料，不做任何刻意的引导或要求。 起初，沈如晦只是闭着眼，仿佛无视。 但很快，细心的小荷便发现，当念雪发出咿呀声，或者挥舞小手踢蹬小脚时，沈如晦那闭合的眼睑下，眼球转动的频率会明显加快。她的呼吸节奏，也会随着孩子的动静而发生极其细微的改变。有时，当念雪玩得高兴，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时，小荷甚至能看到，沈如晦那总是紧抿着、带着痛苦痕迹的唇角，会几不可查地、极其短暂地松弛那么一瞬，形成一个几乎不存在、却又真实发生的、微弱的柔和弧度。 她在听。 她在感受。 她被那纯洁无瑕的、充满生命力的婴孩所吸引，哪怕这种吸引，依旧伴随着巨大的、源自过往的痛苦与矛盾。 这一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房间。念雪刚睡醒，精神正好，躺在摇篮里，挥舞着白胖的小手，自顾自地咿咿呀呀，像是在诉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秘密。 沈如晦靠坐在床头（这是她近来偶尔愿意维持的姿势），目光并没有直接落在念雪身上，而是微微侧着头，仿佛在聆听窗外的鸟鸣，但那微微偏向摇篮方向的耳廓和那不易察觉的、专注的神情，却泄露了她的注意力所在。 小荷正轻手轻脚地更换着窗边水盂里用来增加湿度的清水。 就在这时，摇篮里的念雪，似乎看到了空中飞舞的某粒尘埃，兴奋地伸出小手，朝着虚空抓了一把，同时发出一个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响亮的音节： “啊——娘！” 吐字依旧模糊，介于无意义的“啊”和有意识的“娘”之间，但那声调，那指向性，却让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瞬间如同被定身法定住！ 小荷猛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难以置信地望向摇篮，又迅速看向床上的沈如晦。 而沈如晦…… 她的身体，在听到那声“啊——娘！”的瞬间，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细微却精准的电流击中！ 她一直微微侧着的头，猛地转了过来！那双总是带着茫然与惊惧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毫无遮挡地，直直地看向了摇篮中的念雪！ 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又缓缓放大，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茫然，有一丝被猝然呼唤的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伤的温柔。 她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哽咽般的咕噜声。她的手，无意识地抬起了几分，指尖朝着念雪的方向，微微颤抖着。 她就那样看着，看着那个流着她血脉的小生命，用最纯粹、最直接的方式，呼唤着她。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一滴晶莹的、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沈如晦那干涸了太久的眼眶中，滑落下来。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湿痕。 她没有发出哭声，只是静静地流泪，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在念雪身上。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令人心碎，也……更加充满力量。 融冰之声，并非惊雷，而是那一声稚嫩的、模糊的呼唤，和着母亲无声却滚烫的泪水。它悄然滴落，浸润着冰冻的心田，预示着某种更加深刻的变化，正在这寂静中，不可逆转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