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病榻执手泪如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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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但她的睡眠极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睫毛不时剧烈颤抖，嘴唇无声地翕动，偶尔会从喉间溢出几声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呓语。陆文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寸步不离，时而用浸湿的棉签轻轻润泽她干裂的唇，时而为她拭去额角渗出的冷汗。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充满了心疼与担忧。 顾长钧没有离开。 他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被雨水浸透的守护石像，又像一个被无形锁链禁锢在门外的囚徒。他没有再试图闯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望着床上那个仿佛一碰即碎的人，望着守在床边的那个碍眼的身影。 诊所里值夜的护士和闻讯赶来的其他医生，都被这诡异而压抑的气氛震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看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雨水以及一种无声的、激烈对抗的气息。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窗外的雨声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雨势渐歇，只剩下檐角滴答的残雨声。 沈如晦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陆文清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一夜未眠的疲惫和身上的湿冷。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准备去换件干净衣服，再给她调配一些安神调理的药物。 就在他转身走向内间，与门口如同石雕般的顾长钧错身而过的瞬间—— 病床上，沈如晦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药物的效力尚未完全褪去，她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不知身在何处。随即，昨晚那些血腥而恐怖的记忆碎片，如同退潮后再次涌上的恶浪，猛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柴房的阴冷，婆子的狞恶，苏婉卿冰冷残忍的笑脸，那逼近脸颊的、带着寒意的利刃，以及头部遭受重击后那灭顶的黑暗与剧痛……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蜷缩起来自卫。 “如晦！”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陆文清立刻折返回来，快步走到床边。而门口的顾长钧，也在那一瞬间，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来到了床前。 沈如晦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陆文清脸上，那熟悉的、带着关切与安抚的温润眼眸，让她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但随即，她的视线越过陆文清的肩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浑身依旧带着湿冷气息、眼神复杂痛楚的顾长钧。 记忆与现实重叠。 那个在她最绝望时缺席的丈夫。 那个将她禁锢、对她隐瞒真相的男人。 那个……与苏婉卿有着婚约，间接导致了她所有苦难的根源！ 恐惧、怨恨、委屈、以及一种被背叛的彻骨冰凉，再次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心脏！比昨晚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她的目光与顾长钧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陌生人甚至是仇敌般的冰冷与恐惧，看到了那里面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想开口，想呼唤她的名字，想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用他的体温去温暖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他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她那样冰冷的注视下，所有准备好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沈如晦看着他嗫嚅着却无言以对的嘴唇，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痛悔，心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更深的讽刺与悲凉。现在知道后悔了有什么用她所受的苦，能因此减轻分毫吗 她的目光，缓缓地从他脸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她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地，转向了床边的陆文清。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雨夜给予她庇护的人，看着这个试图告诉她真相、给予她温暖回忆的人。眼眶迅速泛红，积蓄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瞬间濡湿了苍白的脸颊和鬓角。 她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那只没有输液、冰凉而纤细的手。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盈满了泪水、充满了无尽委屈、痛苦与一丝微弱祈求的眼睛，望着陆文清。 陆文清的心，在她伸出手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温暖而酸涩的手紧紧攥住。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在经历了那样的噩梦，面对顾长钧带来的压迫与恐惧之后，她在向他寻求支撑，寻求一个可以信赖的、安全的港湾。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自己的双手，将她那只冰冷而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坚定地包裹在了掌心。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如晦，我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一切都过去了，我会陪着你，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这简单的动作，这轻柔的话语，成了压垮沈如晦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救命稻草，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她不再压抑，不再顾忌，像个受尽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和依靠的亲人，将脸埋向他的方向，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不似昨夜的尖利疯狂，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悲切、痛苦与释放。泪水汹涌而出，很快就浸湿了陆文清的手背和她的衣襟。 顾长钧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在他的面前，向另一个男人伸出手。 看着另一个男人，握住了他梦寐以求都想紧紧抓住的手。 看着她在那人的安抚下，卸下所有防备，哭得肝肠寸断。 而他，这个她法律上的丈夫，却像是一个多余的、不被需要的、甚至是被憎恶的存在，被彻底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他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最终，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去。 他的心，在她那绝望而依赖的痛哭声中，在她与陆文清紧紧交握的双手中，被她汹涌的泪水，一寸寸，凌迟成碎片。 病榻之前，执手相望，泪如雨倾。 只是，执她手、承她泪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