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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主厅，灯火辉煌，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冷光，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也照在端坐于主位之上的顾老夫人略显不安的脸上，以及分坐两侧、神色各异的苏家父女身上。 苏世伯穿着团花绸缎长衫，手指间盘着一对油光水亮的核桃，脸上带着惯常的、圆滑而精明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不满。他身旁的苏婉卿，则是一身藕荷色绣玉兰旗袍，外罩雪狐坎肩，妆容精致，姿态优雅，只是那紧紧攥着绣帕、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目光低垂，看似温顺，余光却不时扫向厅门方向，带着一种混合着期盼、嫉妒与狠厉的复杂情绪。 厅内侍立的仆从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今日这场看似寻常的拜访，实则是一场关乎两家联姻、甚至江北局势的微妙博弈。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打破了厅内凝固的气氛。 顾长钧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墨绿色军装，肩章冰冷，大衣未曾脱下，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他的目光先是在母亲脸上短暂停留，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向苏家父女，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淡漠，仿佛来的只是两位不相干的普通客人。 “苏世伯，苏小姐。”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长钧来了。”苏世伯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长辈的熟稔，“听说你近日军务繁忙，老夫本不该打扰，只是婉卿这孩子惦记着老夫人，非要过来请安，我这做父亲的，只好陪着走一趟。”他话语圆滑，既点明了来意（探望顾老夫人），又将主动权 subtly （巧妙地）抛回顾家。 顾老夫人勉强笑了笑：“婉卿有心了。” 苏婉卿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目光盈盈地望向顾长钧，声音柔美：“长钧哥哥。”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太多未尽之意，亲昵，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 顾长钧却像是没有听到她那饱含情意的呼唤，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径直走到主位旁的另一张太师椅坐下，开门见山，语气没有任何迂回： “苏世伯，苏小姐，今日二位来得正好。也省得顾某再另行通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世伯瞬间凝住的笑容，以及苏婉卿骤然苍白的脸，声音清晰而冷硬，如同玉石相击，“我与苏小姐的婚约，今日便就此作罢。”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顾老夫人惊得猛地站起身，失声道：“长钧！你胡说什么！” 苏世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手中的核桃停止了盘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苏婉卿更是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顾长钧，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方才的温婉荡然无存，只剩下扭曲的震惊与愤怒。 “顾长钧！”苏世伯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他霍然起身，怒视着顾长钧，“你这是什么意思！婚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说作罢就作罢的！你将我苏家颜面置于何地！将你我两家的盟约置于何地！” 面对苏世伯的滔天怒火，顾长钧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候在厅外的陈铭立刻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走了进来，恭敬地放在顾长钧手边的茶几上。 顾长钧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当年订婚时的庚帖和信物——一对龙凤呈祥的赤金玉佩。 “当年订婚之信物，顾某今日原物奉还。”顾长钧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至于颜面与盟约……”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苏世伯，“苏世伯应该比顾某更清楚，有些盟约，早在背地里进行某些交易、甚至意图动摇江北根本之时，便已名存实亡了。” 苏世伯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大的愤怒掩盖：“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苏世伯心中有数。”顾长钧冷冷地打断他，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苏婉卿，“苏小姐，顾某性情冷硬，绝非良配，耽误小姐多年青春，顾某在此致歉。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好一个各不相干！”苏婉卿像是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顾长钧，声音尖利得刺破了厅内的寂静，带着哭腔和彻骨的恨意，“顾长钧！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姓沈的贱人！为了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你竟然要这样羞辱我！羞辱我们苏家！” 听到“野种”二字，顾长钧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连厅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他没有发作，只是盯着苏婉卿，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顾念雪，是我顾长钧明媒正……即将迎娶之人所出的、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谁敢再污她半分，便是与我顾长钧，与整个江北军为敌！” “明媒正娶！你要娶那个贱人！”苏婉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顾长钧，你疯了！你为了那么个下贱货色，要背弃盟约，要与我家为敌！你……” “够了！”顾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厉声喝止，她脸色铁青，看着眼前这失控的局面，又气又急。 顾长钧却不再给苏婉卿任何撒泼的机会，他站起身，对陈铭下令：“送客！” “顾长钧！你敢！”苏世伯气得浑身发抖。 “苏世伯，”顾长钧转过身，目光如寒冰，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若是想撕破脸，顾某……奉陪到底！” 他最后四个字，带着铁血的味道，让久经沙场的苏世伯也不由得心头一寒。他知道，顾长钧这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年轻人，早已不是当年需要倚仗苏家势力的毛头小子，他羽翼已丰，獠牙已利。 最终，苏家父女是在几乎半强迫的状态下，被“请”出了帅府。苏婉卿临出门前，那回头一瞥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仿佛在说：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厅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却弥漫着一股硝烟散尽后的凝重与不安。 顾长钧站在原地，背影挺拔如山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今日之举，等于彻底与苏家决裂，江北的局势，必将因此掀起滔天巨浪。 但他不后悔。 有些界限，必须划清。有些人，必须守护。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望向了那个僻静小院的方向。 如晦，这是我为你和念雪，踏出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