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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便在这般细水长流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江北的政局依旧暗流汹涌，苏家那边的麻烦也并未彻底解决，但顾长钧似乎有意地将这些风雨隔绝在了主卧院落之外。他依旧忙碌，但总会尽量在傍晚前回来，陪沈如晦和念雪用晚膳，然后在暖黄的灯下，或处理公务，或陪着念雪玩耍，间或与沈如晦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沈如晦的身体在持续好转。虽然心脉的损伤让她无法剧烈活动，依旧容易疲惫，但脸色已不再那么苍白，偶尔在庭院中慢慢散步时，脸颊甚至会泛起一丝久违的红晕。她窗台花盆里播下的花种，也终于破土而出，冒出两片稚嫩的绿芽，每日都能带给她一丝微小的欣喜。 她与顾长钧的相处，也愈发自然。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沉默不再令人窒息。有时，她会就念雪的教养问题，主动征询他的意见；有时，他会将外面听来的、他认为她可能感兴趣的文坛轶事或新奇玩意儿说给她听。他们像一对经历了巨大风浪后、终于得以靠岸休整的旅人，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重新学习着如何与彼此相处。 这日午后，春光明媚，微风和煦。沈如晦精神颇佳，在顾长钧的陪伴下，慢慢走到庭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树荫浓密，投下大片凉爽。念雪被嬷嬷抱着，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咿呀学步，笑声不断。 顾长钧扶着她在一张藤椅上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些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新绿枝叶上。 “这棵树，”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比我年纪还大。听说我祖父当年建这帅府时，它就在了。” 沈如晦微微侧头，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他主动与她谈起与这个帅府、与他家族相关的事情。 “经历过不少风雨，”顾长钧继续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战乱，火灾，甚至雷劈……折了不少枝干，却总是能活下来，而且，一年比一年茂盛。”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沈如晦沉默着，目光也落在那棵饱经风霜却依旧生机勃勃的老树上。她明白他在说什么。这帅府，这棵树，乃至他顾长钧本人，都是在无数磨难中挣扎求存下来的。而她和他的这段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些伤痕，会长成疤，永远在那里。”顾长钧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坦诚的沉重，“我知道，我带给你的那些……永远无法真正抹去。” 沈如晦的心微微一颤，没有接话。 他转过头，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偏执与疯狂，只有一片清明而恳切的痛悔：“我不求你忘记，也不敢奢求原谅。我只希望……只希望未来的日子，能像这棵树长出的新叶一样，一点点……覆盖掉那些旧的伤痕。” 他的话语朴实，甚至有些笨拙，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具力量。他没有回避过去，也没有强行要求未来，只是表达着一种最卑微也最真实的期盼。 沈如晦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她面前彻底卸下所有盔甲、袒露着内心最柔软一面的男人。春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良久，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融入了风里： “覆盖……或许很难。”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很大的力气，才继续说道， “但……或许可以，试着……让新叶，长得更多一些。” 她没有抬头，说完这句话，便仿佛耗尽了所有勇气，耳根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顾长钧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廓，听着她那句几乎轻不可闻、却无疑是他此生听过最动听的话语，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无法承诺忘记或原谅，但她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让新的、美好的记忆，去冲淡那些旧的、痛苦的回忆。 这已经足够了。 对他而言，这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深深地、贪婪地看着她低垂的侧影，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镌刻在心底。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也照亮了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庭前新绿，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沧桑，也低语着……关于未来的、无限的可能。 长冬已尽，春山可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