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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扬起的烟尘尚未完全落下，营寨内，另一股声浪已然掀起。 在闽军都头领着骑兵扑向西山之时，汉人降卒聚集的那片空地上，张问清亮甚至略带嘶哑的嗓音穿透了战后的死寂，显得格外突出。 他站在一个倒扣的破木桶上，挥舞着手臂，对着黑压压一片蹲伏在地、面带惶恐与茫然的汉人辅兵们，高声疾呼。 “弟兄们，抬头看看！看看我身后马上的那位是谁！” 张问的手臂猛地指向远处高踞马上的赵昺身形，脸上带着几分得色，激昂说道： “是官家，是大宋官家亲临于此！” “天命未绝，真龙在此！” 此言一出，在汉人辅兵中掀起一阵剧烈的骚动和难以置信的哗然。 无数道目光纷纷聚焦在赵昺身上，惊疑、震撼、茫然交织。 张问趁热打铁，嗓门愈发高亢，尤其对着几个面熟的汉子喊道： “王五！李老栓！还愣着干什么！” “咱们替蒙古人卖命，得了什么好非打即骂，猪狗不如！” “今日侥幸活命，他日蒙古老爷清算起来，谁能逃得过” “再看看今日这风，这莫名其妙帮了官家大风！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老天爷都在帮官家收拾那群蒙古孙子！” 他的话语粗粝却极具煽动力，结合着今日亲历的诡异风势和眼前确凿无疑的宋帝，以及蒙古人平日的苛待，深深刺入了这些汉人辅兵的心坎。 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纷纷的附和，许多人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激动的情绪取代。 陆续有人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向赵昺的方向。 远处，赵昺与刚刚来到身侧的也儿吉尼交换了一个眼神。 也儿吉尼甲胄上的血迹尚未干透，脸上带着疲惫与一丝未散的戾气。 他微微挑眉，低声道：“官家，这小子…口舌倒甚是伶俐。” 赵昺目光从汉人降卒那边收回，淡淡道：“能用便好。” 他转而看向也儿吉尼，语气沉凝了几分：“伤亡如何” 也儿吉尼面色一黯，抱拳禀报，声音沉重：“回官家，清点完毕…攻破三座营寨，我军战死五百三十七人，其中…四百零九人，皆折在怯薛营那最后一阵。”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痛心疾首说道：“伤者约四百，大多带伤…末将大意，若是以弓弩缓进……” 赵昺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目光扫过战场上正在被收殓的闽军士卒遗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阵前厮杀，岂能事事料定” “怯薛之悍，天下皆知。” “若非趁其不备骤起发难，要是与之正面搏杀，我军骑兵儿郎纵是全军覆没，也难啃下这块骨头。” “你已做得很好，莫要徒增懊恼。” 说完这话，赵昺视线越过血腥的营盘，投向梅泷寨方向。 只见那边天空的浓烟似乎淡去了不少，喊杀声早已不可闻，只剩下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赵昺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对也儿吉尼说：“不知梅泷寨那边畲家弟兄…还能剩下几人……” 旋即，他眼神坚毅，所有软弱的情绪被压下，冷静下令道：“也儿吉尼，即刻整队，清点能战的骑兵儿郎。趁元军山上主力未反应过来，天黑前，将山脚下所有辎重大营，尽数拔除！同时，封死所有下山通道！” 也儿吉尼听到此话，脸上闪过惊骇与为难，他语气带着几分焦虑的回应道：“官家，弟兄们血战方歇，人困马乏！即便能仗着余威快速拿下那些守卫空虚的辎重营，也再无气力进行大规模的土木作业，去挖掘、设置障碍封堵山道啊！这……” 赵昺并未直接回应，只是缓缓将目光再次投向那群已被张问煽动得群情激昂的汉人辅兵们。 也儿吉尼顺着官家的目光望去，猛地醒悟过来——那两千多现成的、急于表现和求生的汉人辅兵。 他一下明白了赵昺的全盘意图，脸上那点为难顷刻化为叹服与决然，当即重重一抱拳：“末将愚钝！末将这就去整队！” 说完，立刻转身，大声呼喝着命令，召集还能行动的骑兵。 此时，张问已完成他的壮举，一脸兴奋地小跑回来，在赵昺马前站定，努力挺起胸膛。 虽然甲胄歪斜浑身血污，他的头颅却高昂着，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官家！幸不辱命！大伙儿都愿意跟着官家干！一起对付蒙古那群孙子。” 赵昺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畏缩如鹌鹑、此刻却意气风发的降卒张问。 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语气依旧平稳：“干得不错。战事紧迫，朕再问你，像这样的汉人辅兵，在这漳浦峰山下，还有多少” 张问闻言，立刻收敛了兴奋，低头凝神思索。 他身为辎重佐吏，对这些本就熟稔，只是略一沉吟，便清晰道出一切。 “回官家，山下各处辎重营、粮草库、工事点的汉人辅兵，总数约有三万之众。” “监管的蒙古、色目军官，每营不过十数人，加起来也就几百人顶天了。” “其余的探马赤军战兵，全被完者都大帅…呸！被完者都那狗贼调到山上…剿…剿…” 他卡了一下壳，赶紧改口，“去攻打闽王…呃，官家您的大军了。山上估计有五六万大军，其中七成是各种色目人混编的，真正的蒙古人，约占三成。” 五六万……赵昺轻轻重复了这个数字，眼神微凝，显然这个字数给他带来压力的巨大。 他脸上依旧保持淡定，只是继续追问道：“你们平日运送上山的粮草，可供大军几日之用山下还囤积了多少粮草辎重” 一听此事，张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三日，山上的大军通常只备三日存粮，每日清晨我们会送一批新粮上去，傍晚时分则把伤兵和战死者运下来。” “至于山脚下各大军营里囤积的粮草辎重，大约还够七日之用，每隔七八日，就会有大队辅兵从漳州城方向运送新的补给过来。” 赵昺听完，立马在心中飞快估算。 完者都若发现后路被断，粮草被焚，五六万元军必定倾巢下山，仅凭手上这点兵力想要完全堵死所有山道，几乎是不可能。 暂时压下这个无解的难题，他神色严肃看向张问，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沉声问道： “张问，朕问你一句。” “若是让你带着那些两千余名愿意归顺的汉人弟兄，跟着骑兵大军，一路横扫元军辎重大营。” “可能在今日傍晚之前，将山下所有辎重营的汉人弟兄，尽数说服” 面对官家这句问话，张问显然一时无法吃得消，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犹豫神情。 赵昺见状，如何不清楚对方顾虑，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拒绝语气，震慑说道： “告诉他们，朕已领着闽王的大军光复刺桐城，诛杀叛贼蒲寿庚！随后闽军便会源源不断北上驰援漳浦峰。” “让他们自己抉择，是继续给蒙古人当猪做狗，还是挺起脊梁，做华夏堂堂正正的好儿郎！” 张问听到“光复刺桐、诛杀蒲贼”这八个字，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彻底愣在原地。 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见到他这副表情，赵昺冷哼一声，马鞭轻轻敲打了一下靴侧，发出轻响：“怎么，不信看看你周围闽军将士的衣甲兵器，看看他们死战不退的胆气！你觉得，朕需要编造这等谎言来诓骗于你” 张问被这声冷哼惊醒，浑身一个激灵，慌忙看向正在快速集结、虽疲惫却军容严整、杀气未褪的闽军骑兵。 当下再无疑虑，急忙躬身道：“小人不敢！小人万万不敢质疑官家！只是…只是这消息太过惊人，小人一时失态，官家恕罪！” 随即，他脸上涌上一丝潮红，挺直腰板，用力拍着胸脯保证：“官家放心！小人这张嘴，定把这事说得明明白白，把山脚下所有汉人弟兄，都给您搞定。” 保证话刚说完，张问脸上又浮现出巨大的困惑和好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可是官家…小人多句嘴，您…您们去打刺桐城了，那…那这山上和五六万元军周旋的…又是谁啊” 他指着梅泷寨的方向，满脸的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