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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之上，火铳的轰鸣声骤然在山林间炸响。 这由千杆火铳齐射带来的巨大咆哮，压过了战场上所有其他的声音。 冲在最前方的步卒，即便有厚木薄铁的盾牌护身，也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被轻易撕裂。 木屑混合着血肉四处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严整的阵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元军的冲锋势头，为之一窒。 雷豹岂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怒吼一声，率先跃下山坡，手中的战刀划破空气，狠狠朝着一名惊魂未定的元军十夫长当头劈下。 残存的畲家儿郎们，早已放弃手中的火铳，抽起兵刃，紧随其后，朝着阵脚已乱的元军步卒发起了反冲锋。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双方在这片陡峭的山坡上展开了最残酷的贴身肉搏。 就在这搏杀正酣之际，李三炮的目光却死死盯了一眼完者都所在的位置，那面显眼的元军主帅赤色大纛。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跃进脑海。 “没死的汉家弟兄，跟俺走！” 他嘶哑的喉咙爆发出与瘦小身躯不符的吼声。 “回炮石阵地，快！” 仅存的不足百人的汉人兵卒，原是要冲下山坡与元军殊死一搏。 信任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迅速撤出山坡战线，转身朝着军营后方的高地发足狂奔。 “护住侧翼，给李都头让路。” 雷豹虽在血战，眼角余光却始终关注着这边，见状立刻指挥畲兵向侧翼挤压，用身体和刀锋为李三炮他们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短暂的通道。 他知道，这个看似临阵脱离的北地汉子，脑子里一定装着能扭转战局的狠招。 战场另一端，马蹄声如雷。 尉迟三郎一马当先，汗血神驹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如一道赤色闪电，悍然撞入了军营。 “高兴狗贼，拿命来！” 他根本不理会劈砍而来的弯刀，手中白虎重槊左右横扫，将前方试图阻拦的两名蒙古骑兵连人带马砸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 也儿吉尼率领的汉人骑兵队伍紧随其后，狠狠刺入了这支决死冲锋的蒙古骑兵之中。 兵力悬殊，士气更殊。 百余名蒙古骑兵虽拼死力战，但在尉迟三郎这无可阻挡的锋芒和如潮水般涌来的汉人骑兵面前。 他们的抵抗如同撞上礁浪的泡沫，迅速被淹没、粉碎。 兵器的撞击声、战马的哀鸣声、垂死者的惨嚎声，响彻在军营辕门地带。 高兴挥舞弯刀格开一名骑兵的刺击，臂膀却被震得发麻。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忠诚的儿郎，在面对数倍汉人骑兵的搏杀下，一个个倒下。 心知败局已定，高兴猛地调转马头，向完者都的方向靠拢，做最后的努力，然而一道阴影已笼罩了他。 尉迟三郎不知何时已冲破层层阻隔，汗血马人立而起，带着无匹的气势。 他手中那杆染血的白虎重槊，自上而下，朝着高兴的天灵盖，毫无花巧地猛劈而下。 “给俺死！”这一槊，凝聚了少年郎所有的怒火与神力。 高兴只来得及将弯刀横架头顶，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绝望之色。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鸣之声后，他手中那柄百炼精钢的弯刀，被白虎重槊从中生生砸断。 槊锋毫无阻滞地继续落下，狠狠砸在了他的头盔上，让其变形凹陷，一股鲜血混合着不明的液体从头盔的缝隙中激射而出。 高兴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直接从马背上被砸飞出去，重重摔落在数丈之外布满碎石与尸骸的地面上，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这位元军副帅，终究未能完成他对完者都的承诺，殒命于这闽南山道的秋日之下。 尉迟三郎看也不看那具尸体，勒住战马，白虎槊遥指前方已然陷入混乱的元军步卒大阵，以及那面在残余蒙古亲兵簇拥下、依旧挺立的完者都将旗。 少年郎口中发出一声怒吼：“高兴已死！尔等主将授首，还不速降！” 这声怒吼，在山坳间炸响。 正在山坡上死战的元军步卒闻声，骇然回头，恰好看到副帅高兴的旗帜颓然倒下。 那股刚刚碾碎他们骑兵的汉人骑兵，正调转马头，朝着他们的侧翼，席卷而来。 前有悍不畏死的畲汉步兵据高死守，侧翼有汉人骑兵切入。 而此刻，他们的主帅，似乎已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沉默。 完者都端坐于马背之上，对高兴的战死、对侧翼即将到来的毁灭性打击，仿佛视而不见。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山坡上那股仍在浴血奋战的雷豹等人。 完者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重复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语：“碾碎他们……唯有如此……方能……” 然而，他最后的执念，即将被更宏大的力量彻底淹没。 也儿吉尼率领的骑兵，完成了转向，马蹄踏地之声如同催命的战鼓，朝着元军步卒的侧翼，发起冲锋。 与此同时，军营后方的高地上。 李三炮和他麾下的汉人兵卒，已经狂奔回了那片熟悉的由各类投石机组成的炮阵。 他们没有去操作那些笨重的回回炮，而是扑向了那些更为灵活、射速更快的轻型投石器。 “快！换石弹！最大的那种！” 李三炮喘着粗气，亲自抱起一颗数十斤重的石弹，塞入皮兜。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远方，那杆在残余元军亲兵簇拥下，挺立的元军帅旗。 “方位……距离……”他嘶哑地念叨着，双手飞快地调整着炮梢的角度，汗水顺着额角滴落，混入脚下的尘土。 “李头儿，瞄准哪儿” 一名兵卒急切地问。 李三炮猛地直起身，将手臂狠狠挥向完者都的方向，声音撕裂般吼道：“瞄准那杆元虺帅旗，给老子砸！！！” 战争的终曲，由一声来自高处的、截然不同的轰鸣奏响。 一颗从军营后方高地呼啸而起的炮石，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像长了眼睛一般，直扑那杆在残兵簇拥下依旧挺立的元军帅旗。 还在陷入混沌思维中的完者都，似乎听到了破空之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那双被绝望与疯狂吞噬的眼睛里，最后映出的，是一颗在苍白秋阳下急剧放大的黑影。 “保护大帅！” 蒙古亲兵的嘶吼，被炮石轰鸣给淹没。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血肉与泥土、甲胄与骨骼被一同碾碎的巨响。 烟尘与血雾混合着冲天而起，那杆象征着蒙古大将尊严与权力的帅旗，连同旗下那位被政治与军事双重绝境逼入深渊的灵魂。 在这一刻，被彻底从物理意义上抹除。 飞溅的泥土碎石，打在周围幸存亲兵的脸上身上。 他们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面破碎的旗帜缓缓飘落，盖在了那滩难以辨认的狼藉之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大帅……” “大帅阵殁了！！！”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击穿了所有残余元军最后的心理防线。 主帅战死，副帅授首，怯薛军尽殁，援军覆灭……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席卷了整个元军阵线。 “逃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原本还在勉力支撑、与山坡上畲汉兵卒缠斗的探马赤军。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斗志，如同无头的苍蝇，开始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山坡上，浑身浴血的雷豹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看着下方如同雪崩般溃散的元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结束了 就在这时，山道方向，传来了更加雄浑的脚步声与震天的呐喊。 “杀鞑子！护卫官家！” 闽王陈吊眼一马当先，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汗水和血渍，手中战刀挥舞。 在他身后，是数千如狼似虎、冲破山道所有阻碍的赤膊步卒，以及由陈吊花统领的畲兵主力。 这支生力军的到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封闭了元军任何一丝侥幸逃脱的可能。 溃散的元军被这股洪流一冲，更是土崩瓦解，纷纷丢盔弃甲，跪地乞降者不绝于耳。 战场上的厮杀声迅速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得胜后将士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元军俘虏的哀告。 而在那分开的通道尽头，所有的喧嚣都安静了下来。 秋日苍白而澄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照亮了那面缓缓前行的、明黄色的龙纛。 旗帜之下，少年天子赵昺端坐于战马之上，尉迟三郎持槊护卫在侧。 马蹄踏过染血的土地，踏过倒伏的旌旗与尸骸，山风拂动龙纛，猎猎作响，也拂动他略显凌乱的发丝和染了些许征尘的袍服。 赵昺的脸庞依旧稚嫩，但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却映照着战场的余烬与山河的影子，沉静如水，又仿佛有星火在内里燃烧。 他环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过最惨烈搏杀的山坡，看着那些舍生忘死、此刻正激动地望着他的将士们。 畲人、汉人、衣衫褴褛的、浑身是伤的…… 陈吊眼、陈吊花兄妹快步上前，于马前躬身行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官家，赢了！” 雷豹在李三炮的搀扶下，拖着伤躯，与周围幸存下来的畲汉兵卒们一同，向着那面龙纛、向着马背上的少年，肃然行礼。 没有山呼海啸的呐喊，此刻的沉默，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力量。 龙纛之下，血色山河之上。 深秋的风依旧带着凉意，却仿佛再也吹不散这由热血铸就的、希望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