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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和顺利离府后，府邸显得空荡而寂静。元元开始系统地整理原主柳元娘的遗物。那些箱笼堆积在卧房的角落，像被遗忘的时光坟墓，积着厚厚的灰尘。 她打开一个樟木箱，里面是些半旧的衣裙，料子寻常，颜色多是青、灰、蓝，符合她续弦的身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箱底还有一些柔软的婴儿小衣、虎头鞋，针脚细密匀称，能想象出那个柔顺的女子在灯下一针一线缝制时，心底漾开的微弱却真实的喜悦。元元一件件抚过，心口泛起细密的酸楚，仿佛触摸到了那份早已冷却的、卑微的母爱。 在最底层，一个用普通靛蓝粗布包裹得严实的小包袱吸引了她的注意。入手微沉。解开结，里面是一支成色普通的银簪，几颗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还有一本用粗糙毛边纸订成的薄册子。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册子。是柳元娘的日记，字迹稚嫩却工整，记录着她嫁入梁府后的惶恐、对未来的茫然、确认怀孕后的窃喜，以及…日益加深的不安。 「…近日呕吐愈烈，但想到腹中骨肉，一切皆可忍。只是每日送来的安胎药，气味似乎总与昨日略有不同，询问皆答方子未变，许是我多心了…」 「…身子愈发沉重，老夫人心慈，赏了匹苏杭红缎，说是给孩儿做襁褓，添些喜气。感念之余却又惶惑，依稀记得哪本杂书上提过，孕妇不宜久触活血之物…」 「…他今日因公事行色匆匆，远远望见背影，还是那般英挺威严。我这般微末出身，原是云泥之别…只求孩儿平安顺遂，此生便无憾了…」 字迹从这里开始凌乱、颤抖，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最后几页，更像是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血书，斑驳的泪痕和…已然干涸发暗的血渍晕染了字迹，触目惊心！ 「…我知道我熬不过了……到底是谁呢！好狠毒的心肠，那药一直是活血的，分量一点点加重，令我胎像看似平稳，实则内里早已虚空，只待瓜熟蒂落之时，便是血崩之期。」 「我不甘心的我的孩儿，她才刚睁开眼看这人间，就要失了亲娘，往后谁真心疼她老夫人或许会念及血脉，可梁家需要的是嫡子，若我生下的是女儿，只怕日后也…」 「大人，妾身命薄福浅，死不足惜，只求您念在孩儿是您亲生骨血的份上，护其周全，妾身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轰——！ 仿佛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元元握着那本轻薄却重逾千钧的遗书，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意外！是处心积虑的谋杀！用慢性活血药物，如同温水煮青蛙，一点点蚕食孕妇的精血元气，制造“意外”早产血崩的假象！ 那幕后黑手是谁是梁铮的政敌还是这深深庭院里，某个藏在暗处，嫉妒、贪婪、或怀着其他不可告人目的的毒蛇是因为柳元娘占了主母之位因为她有了身孕寒意如同毒藤，从脚底缠绕而上，勒得她几乎窒息。 巨大的悲愤、替原主感到的锥心之痛、以及强烈的后怕瞬间将她淹没。那个沉默柔顺的女子，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想的不是自己的冤屈，而是竭尽全力为女儿谋一个渺茫的生路！而自己，这个异世的魂魄，阴差阳错成了“柳元娘”，承接了她的身份，她的女儿，还有这未雪的血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略带急促的通报声：“夫人，左相府的赵小姐来访，马车…马车带了好多东西，把门口都快堵上了！” 元元猛地回神，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迅速将遗书贴身藏好，深吸几口气，用力揉搓了一下脸颊，恢复平静神色，才起身迎了出去。 来到前厅，饶是元元心有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厅堂里，大大小小的紫檀木匣、织锦礼盒、堆叠如山的各色珍贵绸缎，还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琳琅满目，几乎淹没了半个厅堂，珠光宝气，令人瞠目。赵彦茹穿着一身极为耀眼的金线绣牡丹绯红长裙，站在这一片“金山”中间，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别扭，却依旧努力昂着她高傲的头颅。 见到元元出来，她清了清嗓子，下巴抬得更高，声音试图维持一贯的骄纵，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化：“咳…柳元娘，你…你出来啦。”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措辞，最后像是放弃了，直接指着满屋东西，“这些…这些是给你的！上次…上次查案，你…你们还算有点本事。这些礼物，你收下！” 她语气硬邦邦，像是命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元元，观察她的反应。见元元只是惊讶并未露出厌恶，她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语速加快了几分：“还有…以前…以前我做的事，是有些…幼稚可笑。”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我现在知道了，梁铮护着你，是因为…因为你值得他护着。跟我以前瞎胡闹不一样。” 她顿了顿，带着一种天之骄女特有的、近乎坦荡的傲慢，继续说道：“我自小被父亲、母亲、两个哥哥捧在手心长大，我想要什么从未得不到过。所以我以前不懂，以为我喜欢梁铮，他就必须喜欢我。现在想想，真是…蠢得可以。”她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过去的自己，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反正！我做错了，我现在道歉！我赵彦茹敢作敢当！喏，道歉礼也在这里了，你必须接受！” 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逻辑跳脱，却奇异地真诚。没有扭捏，没有算计，只有一份被宠坏了的骄傲和一份开始萌芽的、笨拙的自省。 元元看着她那副“我道歉了你必须原谅我而且礼物你必须收下”的理直气壮模样，原本沉重的心情竟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无奈的、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涟漪。她忽然觉得，这位大小姐，本质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虽然扎手，却也剔透。 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赵小姐，你的道歉我收到了。礼物太贵重了…” “让你收就收着！”赵彦茹立刻打断，像是怕她拒绝，“我家库房多得是！摆着也是落灰！以后在京城，谁要是敢给你气受，直接报我的名字！”说完，她觉得这话似乎太亲密了些，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转身就想走。 “赵小姐留步。”元元叫住她，看着她疑惑回头，认真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客气了。日后若真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同样，你若觉得查案有趣，想来瞧瞧，我也欢迎。只是有一条，”她指了指赵彦茹那身华丽至极的衣裙，“真要想参与，这身行头可不行，得换身利落方便的，也不能太高调。” 赵彦茹眼睛一亮，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骄傲地一扬头：“这有何难！我让锦绣坊最好的裁缝立刻给你我各做十身！保证又好看又利落！到时候，京城里的郡主小姐们，都得跟着我的样式穿！”那股子自信张扬的劲头，又回来了。 送走这位风风火火的大小姐，看着半屋子的礼物，元元哭笑不得，心里却踏实了几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这样一个能量巨大、心思相对简单的“盟友”，似乎也不是坏事。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很快被深夜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