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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元元强打着精神在灯下翻看账册，耳朵却时刻留意着门外的动静。直到更鼓敲过三响，才听到熟悉的、略带着疲惫的脚步声。 她起身迎上去，一眼便瞧见梁铮官袍袖口下的手背和小臂上带着几道明显的擦伤，血痕虽已干涸，却依旧刺目。 “怎么回事”元元心下一紧，忙拉过他的手查看，“去查案还是去打架了” 梁铮任由她拉着，眉宇间带着一丝无奈，在自己所爱之人面前才稍稍卸下冷峻：“无甚大事。今日带人去‘荟贤楼’询问丹露旧事，酒楼的人倒还配合，只是问话将毕时，恰逢吴家那位二少爷吴佑恩也在。不知怎地触动了他的肝火，竟带着几个豪横家仆上来阻挠，言语冲突间，推搡了几下。” “吴佑恩他敢动大理寺的人”元元惊诧。官员办案，寻常商贾避之唯恐不及。 “这吴家，并非寻常商贾。”梁铮冷笑一声，语气凝重，“乃是几代经营的皇商，家资巨万。京城里这吴氏成衣坊，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他家真正根基，据闻在漕运与宫廷采买，尤其是香料绸缎一项，与南洋番舶、沿海商帮皆有勾连，家底厚实，人脉更是盘根错节，直达天听。养出的子弟，自然骄横些，以为有些银钱便能藐视王法官威了。” 元元正听得心惊，顺势便将白日去赵府被拒及府中嬷嬷那番刻薄言论说了。两人正低声分析着吴家这深不可测的背景与吴氏异常态度之间的关联，忽听得脚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腹小厮毛竹的声音带着惊慌在外响起：“大人！夫人！门外…门外有人直呼大人名讳，情形看着很不对！” 梁铮神色一凛，瞬间恢复警醒，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佩刀，大步流星走向脚门。元元心下不安，也紧随其后。 打开脚门，门外景象却让两人皆是一怔。 只见赵彦臻几乎是半扶半抱着一个人用斗篷盖住半个身子的女人，那人发髻散乱，珠钗歪斜，身上的锦缎衣裳不甚规整，皱巴巴的，甚至沾了些尘土，嘴里还被塞着一方绢帕，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不是赵彦茹又是谁这般狼狈模样，哪还有半分平日骄纵鲜活的世家小姐风采。 元元又惊又疑，还觉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滑稽，忙问：“赵家二爷彦…彦茹这是…怎么了” 赵彦臻见到他们，如同见了救星，慌忙先将彦茹口中的绢帕取出。彦茹一口气喘上来，顾不上整理仪容，先冲着赵彦臻炸了毛，带着哭腔骂道：“赵彦臻！你个混账！为了那个白芙蕖，你竟敢这样对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有没有赵家！” 赵彦臻亦是面色铁青，眼圈发红，显是气急，闻言竟也失了平日温厚，反唇相讥：“赵家我便是为了赵家的清誉，为了心中那点尚未泯灭的天理王法！今日若不是我偷听见母亲要将你锁去更偏僻的庄子，你还想被她瞒到几时那等荒唐之事，你竟也要帮着遮掩吗！”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了颤。 彦茹似乎被戳到痛处，又气又委屈，竟一屁股坐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嚎啕大哭起来。 元元见状，赶紧上前蹲下安抚，拿出帕子替她拭泪整理鬓发。目光无意间扫过彦茹因挣扎而略微卷起的裤脚，露出里面中衣的布料——那针脚细密匀称，走线方式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精巧。 如同烟花在脑海中陡然炸开，元元猛地想起在芙蕖处看到的那些她弟弟亲手所制的衣物——那针脚手法，与眼前所见，何其相似！ 她心下一震，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彦茹的裤脚，急声追问：“彦茹！你这身里衣，是谁给你做的” 赵彦茹正哭得伤心，忽被问及如此私密的贴身衣物，一时又羞又窘，脸颊涨红，抽噎着茫然答道：“是…是四五年前，我娘发善心，收留了一个脸被火烧毁了、又说不出话的哑巴妇人。看她无依无靠，就让她在后院柴房旁做些杂活。后来我发现她手极巧，针线活儿比外面绣娘做的还细软舒服，就…就让她悄悄给我做了几身里衣…” 元元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梁铮和赵彦臻：“这针脚！和芙蕖弟弟白芰明留下的衣物上的针脚，几乎一模一样！绝不会错！那哑妇，绝不仅仅是毁容那么简单！” 赵彦茹闻言，脸上血色霎时褪尽，眼神惊恐躲闪，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赵彦臻见状，积压的怒火与疑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抄起旁边小几上的一套粉彩茶具，狠狠掼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元元心头一抽：赵家二爷啊……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您生气归生气，摔我家东西算怎么回事啊！） “还要瞒！还要骗！”赵彦臻双目赤红，指着赵彦茹喝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见吴耀祖了！那个早就该死透了的人！” 梁铮眼神一厉，顺势追问：“吴耀祖吴家大少爷他不是三年前就病故了” 赵彦臻喘着粗气，跌坐在太师椅上，语气发颤，带着后知后觉的恐惧：“吴家是有两个儿子。嫡出的吴耀祖，是我表哥，样貌仪表堂堂，性格开朗，出手也阔绰，在京中交际广泛。庶出的吴佑恩，与我同岁，是这几年才渐渐接手家业，外面风评尚可。可三年前，吴家突然对外宣称耀祖表哥感染恶疾没了，葬礼却办得极其迅速隐秘…我父亲似乎从那时起，就与我母亲生了隔阂…” 他越说越激动：“我当初帮芙蕖找弟弟，以我赵家二爷的身份，在户部任职的便利，竟处处碰壁！所有人都只说‘人自行走了’！一个那般懂事、与姐姐感情深厚的少年，怎么可能不留一言片语就消失现在想来，全是吴家在从中作梗！甚至…甚至我爹执意不让芙蕖进门，或许…或许并非全然厌弃我，而是想…想护着我，远离这是非漩涡！” 梁铮见赵彦茹已被兄长的爆发和元元的发现逼到了墙角，神色惊惶不定，便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沉声追问：“彦茹！你何时何地见到了吴耀祖你母亲关你，是否就为此事” 赵彦茹被梁铮的气势所慑，又见兄长如此，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哇的一声又哭出来，断断续续道：“二哥…二哥是偷偷把我从房里救出来的…我娘她…她把我关了好几天了…前些天，我…我想偷拿酒窖里那坛爹珍藏的御赐佳酿，拿去给二哥换些银钱贴补…我知道他俸禄少，我娘铁了心是不想帮衬…” “结果…结果在酒窖最里面，听见我娘在跟人低声说话…那男人的声音…我从小听到大，绝不会认错！是我大表哥吴耀祖！可他明明三年前就死了啊！我吓坏了，不小心碰倒了空酒坛…我娘冲出来捂住我的嘴，那个…那个‘鬼’也走出来…他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好像要杀了我…我娘赶紧跟他说‘这是你妹妹彦茹！我会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去，咱们永远是一条船上的人’…”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死寂。 已死的吴耀祖不仅活着，还出现在赵家酒窖，与赵夫人吴氏密谈而吴氏不惜囚禁亲生女儿也要保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所有线索——丹露的失踪、白芰明的消失、诡异的哑妇、吴家的巨额财富、以及这位“死而复生”的大少爷——终于交织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中心。 那漩涡的中心，赫然便是吴家。而赵夫人吴氏，显然深陷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