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暗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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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感觉，像是一根细如发丝的冰线，顺着脊椎缓缓爬升，最终在大脑深处炸开，留下彻骨的寒意。 周宇身上发生的一切，早已超越了“改变”或“堕落”的范畴，它指向某种难以名状、违背常理的存在。 我像是被困在一张无形的蛛网里，能感受到危险的逼近，却看不清猎食者的真容，只能徒劳地挣扎，被粘稠的恐惧越缠越紧。 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将这些破碎、诡异的线索串联起来的框架。 哪怕这个框架本身荒诞不经，也总好过在混沌中溺毙。 又是一个加班后的夜晚，城市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公司附近那家老旧的市立图书馆。 这里光线昏黄，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书架高耸，排列着沉默的知识与故事。 或许，在人类积累的、光怪陆离的想象与记录中，能找到一丝启示。 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非小说区徘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排排书脊。 历史、哲学、心理学……似乎都无法对应我遭遇的困境。 直到我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的书架更显古旧，分类标签模糊不清，多是些无人问津的杂书、旧期刊。 一本没有封皮、书脊磨损严重、露出暗黄色内页的厚书，突兀地夹在两本厚重的词典之间，像是被遗忘的弃儿。 它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甚至显得有些肮脏。 但某种莫名的冲动，让我停下了脚步，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书很沉，入手是一种潮湿冰冷的触感。 翻开内页，纸张泛黄发脆，字迹是那种老式的铅字印刷，有些模糊。 没有前言，没有目录，直接就是一篇篇短小精悍、风格阴郁的故事，像是某种民间传说或黑暗寓言集。 我随意地翻看着，心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大部分故事都光怪陆离，讲述着贪婪、背叛与诅咒，并未引起我太多的共鸣。 直到我的目光，定格在某一页的标题上——《惰灵》 两个字，像两枚冰冷的针，刺入我的眼帘。 我深吸一口气，靠着冰冷的书架，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世上有一种懒惰的精灵，它们生于阴影，长于虚无，自身贫瘠而苍白，无法靠自身孕育出璀璨的灵魂之光。它们厌恶辛勤的修炼，畏惧成长的磨难，于是便生出一种邪恶的禀赋——寄生。” 我的呼吸骤然一紧。 “它们擅长窥探，总能寻找到那些灵魂最为闪耀、生命最为灼热的宿主。 那可能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可能是意志坚定的勇士，也可能是智慧超群的思想者。这些宿主，是它们眼中最丰美的食粮。” 周宇……才华横溢的建筑师……灵魂闪耀…… “一旦选定目标，惰灵便会如影随形，悄无声息地附着其上。它并非一次性吞噬，那太过粗暴，也容易引来察觉。它们像最狡猾的寄生虫，会用一种极尽温柔、极尽隐蔽的方式，慢慢地、一点点地，吸取宿主的才华、记忆、情感、生命力……所有构成其独特灵魂的养料。” 吸取才华……记忆……情感……生命力…… 周宇频繁辞职，才华褪色；他遗忘内部笑话和身体疤痕；他变得情感淡漠，失去热爱…… “在这个过程中，宿主会逐渐感到疲惫，感到空虚，感到曾经的激情与热爱如退潮般远去。他们可能会做出一些在旁人看来‘任性’或‘堕落’的决定，放弃曾经珍视的事物，走向平庸。他们自身或许有所察觉，但那种侵蚀来自灵魂深处，如同温水煮蛙，待到他惊觉水温滚烫，早已无力跳出。” 任性！又是这个词！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耳边嗡嗡作响。这寓言……简直就像是为周宇量身定做的注释！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中了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观察和恐惧！ 我颤抖着手指，继续往下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 “惰灵吸取这些养料，并非为了创造，而是为了‘替代’。它如同蜕皮的蝉，每吸取一部分，就能在自己苍白的内里，模拟、复制出宿主相应的一部分特质。宿主失去一分光彩，它便增长一分相似。直到最后，宿主变得黯淡无光，平凡如尘泥，而惰灵则披着宿主的外壳，继承了宿主的一切‘遗产’，以一个更‘温顺’、更‘平庸’、却也彻底失去了灵魂核心的姿态，行走于人世。” 替代……模拟……复制……披着外壳…… 周宇那光滑的膝盖！那被遗忘的记忆！那逐渐变得普通、温顺、失去所有棱角的模样！ 一切都有了指向！他不是变了，他是正在被“替换”！ 有一个东西，正在内部，“吃掉”真正的周宇，然后试图“成为”他！ “而被完全吞噬殆尽的宿主，其空洞的躯壳最终会连同那惰灵一起，彻底沉沦于永恒的平庸与沉寂，仿佛从未灿烂地活过。” 永恒的平庸与沉寂…… 冰冷的绝望感，像潮水般灭顶而来。 我几乎拿不住那本沉重的书。 这不仅仅是一个恐怖故事，这更像是一份……诊断书，或者……死亡预告。 我猛地合上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格外刺耳。 周围几个零星的书客抬起头，投来不满的目光。 我无暇顾及，背靠着书架，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出冰冷的汗珠。 那本无名的旧书还攥在手里，粗糙的纸张边缘硌着掌心。 是巧合吗 世上真有如此精准对应现实的寓言 还是说……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寓言，而是某种……隐藏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关于某种真实存在的、可怖现象的零星记录 “惰灵”……“寄生”……“替代”…… 这些词语在我脑海中疯狂盘旋，与周宇那日渐平庸的面容、周母那隐含恐惧的眼神、还有那个“夭折”的双生子弟弟的阴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如果这寓言是真的…… 那么，正在吞噬周宇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据说早已“夭折”的弟弟……他在这个故事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看着手中这本散发着霉味和诡异的旧书，仿佛能感觉到，它冰冷的封皮下，正有一只来自黑暗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