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眺目远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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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军队如同退潮般撤去，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战场。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血腥与焦土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碎裂的盾牌，折断的枪戟，以及……那些永远沉默了的躯体。 他们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卧在地，身首异处者有之，四肢残缺者亦有之，暗红的血液浸透了枯黄的草地，汇聚成一片片刺目的污渍。 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残忍与悲凉之中，唯有秃鹫在空中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 谢天歌骑在珍珠背上，立于一处较高的土坡上，久久地凝视着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炼狱。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在太庙，在蚕园求生中，她都经历过。但如此大规模、如此赤裸裸的、以最原始暴力呈现的死亡，她还是第一次亲身置于其中。 她眼神空洞，仿佛透过这片狼藉，看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视线模糊地摇晃着，望向苍原战场的方向，眼底层层水汽再也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 平日里被她深深压抑、强行封存在心底的，关于父兄、关于谢家军覆灭的巨大伤痛，在此刻，在这真实的杀戮场景催化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更加身临其境，更加感同身受。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爹爹和哥哥们从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真正踏入前线战场。 太残忍了。 这不是话本里的英雄传奇，不是棋盘上的运筹帷幄。 这是活生生的、成百上千条生命的瞬间消亡。 他们或许是谁的父亲，谁的丈夫，谁的儿子，此刻却都变成了冰冷的数字和残缺的尸骸。 战场上没有胜利者的笑容，只有幸存者眼中失去同伴的麻木心痛，以及对这无休止战事的死寂平静。 “小姐……”阿莹骑着马，慢慢走到谢天歌身边。 她也顺着谢天歌的视线望向那片染血的原野，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淡的绝望，仿佛看到了某些无法挽回的宿命。 她低低地，几乎是耳语般问道：“这里……离苍原战场，是不是已经很近了” 谢天歌的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骤然抽痛。 她含泪的眼睛转向阿莹，而阿莹也正看着她，眼圈通红，里面的泪水盈满了眼眶，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谢天歌看着阿莹强忍悲恸的模样，自己的泪水反而更加汹涌。 她重重地点了下头，那隐忍了许久的泪珠，终于随着这个动作，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马鞍上。 “嗯，”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很近。” 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阿莹眼角那强忍多时的水珠，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无声地滑落。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眼神缥缈，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个她心底深处念念不忘的、英挺高大的身影最后战斗过的地方。 “小姐，”阿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哀伤，“我想……我想去大公子最后……待过的地方看看。再……带一点他曾经踩过的尘土回去。” 谢天歌的泪水仿佛彻底决堤，怎么止也止不住。她努力地想对阿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可嘴角刚扯动，更多的泪水就模糊了视线。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但开口时声音已然哽咽破碎： “好……我们……一起去。”她用力地点头，泪水随着动作飞溅，“那里离爹爹和哥哥们……更近一点。” ------------------------------------- 就在这片悲伤弥漫之时，训练有素的天机军已经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战场清理。 一直隐蔽在地方军中、一路跟随至此的几百名谢家军残部。 此刻被慕容笙正式正名，重新录入了军籍。将他们全部编入了天机军中，单独成立一营，沿用他们昔日威震敌胆的名号——雷火营。 当这些曾经颠沛流离、背负着“叛军”污名的汉子们，再次穿上那久违的、象征正规军的制式铠甲时，尽管铠甲或许不那么合身，尽管制式与谢家军服略有不同，尽管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旧伤，但他们的眼神却明显不同了。 那是一种被重新点燃的斗志，一种找回归属与尊严的光芒。 谢天歌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衣襟，缓缓走到这群列队站好的谢家军旧部面前。 她看着这一张张沧桑而坚毅的脸庞，仿佛看到了父亲和兄长们昔日的影子。 她挺直脊梁，如同父亲谢淳元帅当年检阅军队时那样，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 抬起头，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回荡在寂静的营地前： “诸位将士！” “谢天歌在，谢家军——亦在！”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所有谢家军残部的心中激荡起巨大的波澜。 “你们是大雍最强之军！最勇之军！最忠之军！”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今日，我亲眼见证诸位以军人之身份，再入大雍军队序列！”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国难当前，强敌环伺。军人最好的归属，便是这保家卫国的战场！请诸位——为大雍而战！为你们心中不灭的军魂而战！也为……昔日的谢家军而战！” 下一刻，在所有将士震惊的目光中，这位曾经的谢家大小姐，大雍的皇后，竟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对着面前这几百名曾经谢家军的部属，行了军中最高、最重的谢礼！ 这一跪，重于千斤！ 然而，就在谢天歌跪下的瞬间—— “哗——！” 面前几百名谢家军残部，无论是须发花白的老兵，还是伤痕累累的壮年，无一例外，齐刷刷地，全部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 他们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跪在前方的谢天歌，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云霄，带着无比的忠诚与决绝： “末将等——听凭谢小姐号令！” “誓死追随！重振谢家军威！” 这誓言，不仅是对谢天歌的回应，更是对他们自己过往的告别，与对未来信念的宣告。 谢天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跪倒一片、却仿佛重新站起来的钢铁洪流，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泪水中除了悲伤，更多了无尽的感动与磅礴的力量。 她站起身，也对着所有将士，再次深深一揖。 “我，谢天歌，谢淳元帅之女，承诺你们总有一日，我必将恢复谢家军清誉，让诸位以荣耀之身重入谢家军。” 她知道，谢家军的军魂，从未熄灭。而重建谢家军清誉的道路，将从此刻，从这片刚刚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