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寿安堂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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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兰构陷庶妹反被揭穿、贴身丫鬟被当众拖走发卖的丑闻，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盛府内宅的每一个角落。下人们窃窃私语，眼神交换间充满了对那位平日高高在上的二小姐的鄙夷和幸灾乐祸，更对那位看似怯懦、却能在绝境中反戈一击的六姑娘，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 寿安堂那扇常年清寂的院门，在风波平息后的次日清晨，向盛明兰敞开了。不是传唤，而是房妈妈亲自到了栖霞阁西厢房，面容依旧刻板严肃，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老太太请六姑娘过去说话。” 周氏又喜又忧，连忙为明兰换上最干净体面的衣裳，仔细叮嘱了无数遍要守规矩、莫多言。盛明兰的心却沉静如水。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老太太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绝不会错过学堂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 踏入寿安堂正屋，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清苦药味和沉郁檀香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老太太依旧坐在临窗的炕上，穿着深青色素面褙子，手里捻着那串紫檀佛珠。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威严。 “给祖母请安。”盛明兰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大礼，声音不高，带着孩童特有的清稚，却也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老太太捻动佛珠的手指未停，眼皮也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佛珠相碰的轻微嗒嗒声，如同敲在人心上。 良久，老太太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昨日学堂的事，我都知道了。” 盛明兰的心猛地一紧，垂着眼帘，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墨兰那丫头，”老太太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心气高，心思也重。被她那生母……养歪了。”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跪在地上的明兰身上，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视灵魂，“你……很好。”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千钧重锤砸在盛明兰心上！她猛地抬起头，撞进老太太那双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眸子里。 “心思灵透，反应机敏，临危不乱，懂得借势，更懂得……如何用眼泪和委屈，将自己置于不败之地。”老太太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了明兰在学堂里精心编织的每一步棋，“露种偷听是真，墨兰构陷是实，你顺势而为，引其入彀，反戈一击，干净利落。这份心智手段，便是放在华兰身上，也未必能有。” 盛明兰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老太太……她什么都看穿了！她就像坐在云端的神只，俯瞰着学堂里那场蝼蚁般的争斗，洞悉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背后的深意！她所谓的“委屈”、“笨拙”，在老太太眼中，恐怕只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重新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这一次，不是伪装，是真实的恐惧。 看着明兰瞬间煞白的小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老太太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她捻动佛珠的速度放缓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带着警醒的意味：“不过，明丫头，你要记住一句话。” 盛明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过慧易夭，过刚易折。”老太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刻刀，深深凿进明兰的灵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你这份聪慧，是利器，也是祸根。” “锋芒毕露，固然能退一时之敌，却也会引来更猛烈的风暴，招致更深的嫉恨。今日你能借庄先生之势扳倒墨兰的丫鬟，他日，若嫉恨你的是更强大的对手呢若对方的手段更阴毒、更不着痕迹呢你又能借谁的势又能如何自保” 老太太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得明兰几乎喘不过气：“藏锋守拙，非是懦弱，而是智慧。如同那匣中的宝剑，不出鞘时，无人知其锋芒，亦无人会费心去折断它。待得需要它出鞘饮血之时，方能一击必杀，震慑宵小。这其中的分寸火候，你要细细揣摩。” “盛家，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汹涌。你生母去得早，无人为你谋划周全。在这深宅之中，想要活下去，活得安稳，光靠一点小聪明和狠劲，是远远不够的。要学会审时度势，懂得韬光养晦，更要明白……哪些人可借势，哪些人需防备，哪些底线，绝不能碰！”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冰水浇头！盛明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只觉得灵魂都在震颤。老太太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和自傲。她以为自己足够聪明，足够隐忍，却不知在真正的高人眼中，她的挣扎和算计，如同稚童舞剑，破绽百出！ “孙女……谨记祖母教诲！”她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带来一丝清明。这不再是敷衍的应承，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臣服。她终于明白，寿安堂的门槛，踏进来容易，想要真正立足，需要的是更高深的智慧和更长远的眼光。 “起来吧。”老太太的声音恢复了平淡，“房妈妈，把我那枚青玉平安扣取来。” 房妈妈应声，从多宝格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通体碧绿、温润无瑕的青玉平安扣，用一根简单的红绳系着。 老太太示意房妈妈将玉扣递给明兰：“这枚平安扣，跟了我几十年。今日便给了你。戴在身上，时时警醒，莫忘今日之言。记住，在这府里，活着，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盛明兰双手接过那枚带着老太太体温的青玉平安扣，入手温润沉实，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和深沉的期许。她再次深深叩首：“谢祖母赏赐！孙女定当铭记于心！” 走出寿安堂那清冷幽静的庭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盛明兰握着那枚紧贴在胸口的青玉平安扣，感受着那冰凉温润的触感。老太太的教诲如同洪钟大吕，在她脑中轰鸣回响。 过慧易夭，过刚易折。藏锋守拙，审时度势。 她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又抬头望向栖霞阁那被花木遮掩的飞檐。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杀机暗藏。但这一次，她手中握着的，不再仅仅是求生的本能和一点小聪明。她握住的，是来自盛府最高处的一丝认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以及一把名为“藏锋”的、更为锋利也更懂得隐忍的利刃。 寿安堂的檀香似乎萦绕不去，渗入了她的骨髓。盛明兰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眼神沉静如渊，朝着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栖霞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