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傅雨霏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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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彻底停了，只余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规律而清冷，敲打在寂静的夜空里。客厅内，茶香氤氲，落地灯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宁静中。叶尘关于深山学艺的寥寥数语，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在她面前展开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艰苦与孤寂的世界。 那简练话语里蕴含的重量，那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沉静力量，让傅雨霏长久以来紧绷的、习惯于用层层盔甲包裹自己的心防，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在商海中引以为傲的搏杀与算计，在对方那种直面生命本质的经历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甚至浮躁。 她端着那只已经微凉的紫砂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壁，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了许久，久到叶尘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正准备起身收拾茶具时，她却忽然出声了，声音比平时低柔，带着一丝罕见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恍惚。 “我……”她顿了顿，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最难的那次，账上只剩下五万块。” 叶尘准备起身的动作停住了，他重新坐稳，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没有催促，没有惊讶，只是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这种全然的接纳姿态，奇异地鼓励了她。 傅雨霏没有看他，仿佛是在对着窗外的夜色，或者是对着过去的自己诉说。 “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前期投入几乎掏空了一切。但临门一脚，最大的投资方突然撤资。”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不是商业评估的问题，是……人为的。竞争对手买通了我当时最信任的副手，拿到了我们的核心数据，同时散布谣言，说我们的技术存在致命缺陷。”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是对过去背叛的嘲弄，也是对自己当年天真的一种反思。 “一夜之间，所有的合作伙伴都在观望，银行催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团队里人心惶惶，走了将近一半。那五万块，是留着给最后留下的几个员工发当月基本工资的。”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绝望而冰冷的办公室，“我记得那个晚上，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办公室里，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那时候就在想，如果从这窗户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这话语里的绝望意味让叶尘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出声。 “后来呢”他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探寻。 “后来”傅雨霏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丝脆弱重新压回心底深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静，“后来我拿着那五万块，没有发工资。我买了一张去南方的机票，去找一个只见过两次面、据说脾气很古怪的老工程师。在他家门口等了三天，才见到人。我用那五万块，和他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拿到了他一项尚未申请专利的关键技术改良方案。” 她的语速快了起来，带着一种属于战场指挥官的快节奏和决断力。 “回来的飞机上，我写出了新的项目计划书和专利抢申请文件。下飞机直接去了当时唯一还愿意给我十分钟时间的一个天使投资人的办公室。我把改良后的技术优势、市场前景，以及……我如何用最后五万块撬动这个关键节点的过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他投了。不是因为我说的有多动听，是因为他看到了绝境里，我还能找到唯一的生路，并且敢把所有的赌注都押上去。” “那个项目，后来成了公司起死回生的基石，也成了现在集团最赚钱的业务板块之一。”她终于将目光转向叶尘，眼底有历经沙场后的疲惫，更有一种淬炼过的坚硬光芒，“至于那个背叛的副手和竞争对手两年后，他们在一次重大的招标中因为商业欺诈和窃密，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她没有细说这“应有的代价”背后，她运作了多少，布局了多久。但叶尘能感受到那平淡话语下隐藏的惊心动魄和铁血手腕。 这与他在深山中与自然、与疾病、与自身极限的搏斗完全不同。她的战场在人心，在规则与潜规则的灰色地带，在资本与权力的绞杀中。同样是在生死边缘行走，他面对的是天灾、是病魔，是自然的考验；而她面对的，是人性的叵测，是规则的倾轧，是信任的崩塌与重建。 “所以，”傅雨霏将杯中冷掉的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过去那些艰难岁月酿成的酒，“你看，我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 她是在告诉他，她的世界同样残酷，她的“修炼”同样不易。只是她的道，不在白云深处，而在红尘万丈的刀锋之上。 叶尘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整个空间再次被寂静和屋檐滴水声填满。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平日里冷硬如冰、此刻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过往伤痕的女人。他看到了她成功光环下的累累荆棘，看到了她此刻地位背后的孤注一掷与九死一生。 他没有评价，没有安慰，只是重新执起陶壶，为她已然空了的茶杯，缓缓注入了新的、温热的茶汤。热气升腾，模糊了她一瞬间有些恍惚的神情。 “你很坚韧。”他放下茶壶，看着她，说出了四个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陈述。然而，这平淡无奇的四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傅雨霏心湖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她听过太多赞美——聪明、果决、有魄力、商业奇才……但“坚韧”，这个词仿佛穿透了所有浮华的表象，直抵她内核最本质的力量。那是在无数个濒临崩溃的夜晚，支撑着她没有从窗户跳下去的东西。 她垂下眼眸，看着杯中重新荡漾起的碧色茶汤，心中百感交集。第一次，有人不是在评价她的成就，而是在肯定她一路走来的姿态。 这一次偶然的、关于过去的交谈，没有拉近彼此物理上的距离，却让两个来自不同世界、拥有截然不同过往的灵魂，在这样一个雨后的静谧夜晚，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短暂地、清晰地，看到了对方来时路上，那些深刻而独特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