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莫名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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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是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的，细微得如同深海中的暗流，等到傅雨霏猛然惊觉时，它已然成为了一种无法否认的、新的常态。 她依旧在深夜归家，带着一身商场博弈后的硝烟与疲惫，太阳穴的血管因为过度思虑和咖啡因的透支而突突跳动。她依旧会习惯性地走向酒柜，手指在冰凉的水晶杯壁上停留，意图寻求那短暂而虚假的麻痹。客厅的角落，叶尘也依旧如同前几次一样，在那里盘膝打坐，像一尊沉入夜色的古老雕像，呼吸与夜色同频，周身散发着那种令她既困惑又隐隐排斥的沉静气场。 然而，不知从哪一个夜晚开始，她推开家门后，那瞬间攫住她的、几乎令她窒息的空旷与孤寂感，似乎……减轻了。 这栋顶层公寓，曾经是她精心打造的、用以隔绝外界纷扰的堡垒，也是她存放所有疲惫与真实的、绝对私密的容器。它的空旷、冰冷、极致简洁，曾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可不知何时，这种空旷开始显露出它另一面的特质——一种能将细微声响放大成回声的、令人心慌的寂静，一种缺乏生命气息的、近乎博物馆藏品库房般的死寂。 但现在，不同了。 即使叶尘静坐如钟，无声无息，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在这片冰冷的、过于完美的寂静湖面上，投入了一颗拥有稳定频率的、温润的活石。她不再需要独自面对这庞大空间里，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无声的重量。 她依旧会因为他那套无法理解的“修行”而感到别扭，依旧会因为两人之间那巨大的认知鸿沟而心生烦躁。但奇怪的是，当她褪去所有职业伪装，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从那个沉静的身影旁经过，走向自己卧室时，那一直如影随形、让她必须依赖酒精或药物才能勉强压制的失眠怪兽，似乎……收敛了它的爪牙。 起初，她并未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她归因于自己加大了运动量，或者可能是新换的助眠喷雾起了作用。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灵晰”项目的压力出现了阶段性的缓解，尽管理智告诉她这绝无可能。 直到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 傅雨霏自幼便对雷声有种潜藏的、不愿承认的畏惧，那巨大的、仿佛能撕裂天幕的轰鸣，总会让她联想到某些失控的、足以摧毁一切稳固秩序的力量。那一晚，她被一声近在咫尺的炸雷惊醒，心脏猛地收缩，冷汗瞬间浸湿了真丝睡袍。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如同惨白的利刃，一次次劈开夜幕，将室内映照得忽明忽暗。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她彻底清醒的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手指紧紧攥住了床单。 也就在那时，隔着那扇隔音效果极佳的暗门，她极其隐约地，捕捉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雷声，不是雨声，也不是任何具体的声响。那更像是一种……稳定的“振动”。一种极其低沉、极其悠远的、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韵律，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微弱地传递进来。 是叶尘。 她几乎立刻就能确定。他一定还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那个角落里。在这样的雷暴之夜，他难道不怕不，他不是不怕，傅雨霏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他那种人，或许根本就不会产生“害怕”这种情绪。他只是在“顺应”，顺应这天地间的雷霆雨露，将其也视为修行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奇异地安抚了她狂跳的心脏。 她不再去听那骇人的雷声，而是努力地去捕捉那丝微弱却稳定的“振动”。它像一根看不见的、坚韧的丝线，将她这艘在恐惧风暴中颠簸的小舟，悄然系在了某个稳固的锚点上。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某种特殊的呼吸法还是他体内那所谓的“内息”在自然流转她无法理解，也不需要理解。 她只是在那规律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振动”中，重新闭上了眼睛。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呼吸也不知不觉地，尝试着去模仿那悠长的节奏。 那一夜，尽管窗外天地变色，她却在那莫名的、由另一个人的存在所构筑的“安心感”中，沉沉地、无梦地睡到了天亮。 自那以后，她开始不得不正视这个诡异的现象。 她依旧与叶尘保持着距离，严格遵守着“约法三章”，对话仅限于必要且生硬。她依然看不惯他的许多做法，无法理解他的世界观。但她的身体，她那具长期被压力、咖啡因和失眠折磨的身体，却比她顽固的意志更先一步，诚实地接受了这种变化。 家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与她格格不入、思维怪异的人。 但偏偏，这个人的存在，像一种恒定的背景音，像壁炉里稳定燃烧的火焰（尽管她家并没有壁炉），驱散了这豪华囚笼里最令人绝望的——死寂。 她不再需要那杯睡前的威士忌。躺在黑暗中，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从门缝底下，似乎流淌进来一丝极淡的、属于叶尘身上的那种清苦的草药气息，混合着一种类似于阳光晒过干草的、干净而宁神的味道。这气息取代了昂贵香氛，成了她夜晚新的背景味觉。 失眠，这个困扰她多年、用尽各种科学手段都难以根除的顽疾，就在这种她完全无法用逻辑解释的、充满矛盾的状态下，得到了显着的改善。 傅雨霏站在浴室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眼底那许久未见的、淡去了不少的青黑色，心情复杂难言。她达成了“寻求清净、专注事业”的初始目的，甚至意外获得了更好的睡眠，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投资回报”。 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反而有一种领地被悄然渗透、某种坚固的东西正在无形中软化的……恐慌 那个男人，没有试图靠近，没有试图改变她，他只是安静地、以他自己那套匪夷所思的方式，“存在”在那里。可恰恰是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侵略性的“存在”，却仿佛拥有着比任何主动攻击都更强大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地，瓦解着她用十几年时间，精心构筑起来的、冰冷的孤城。 这份“莫名的安心”，像一枚包裹着糖衣的、成分不明的药剂，让她在品尝到久违宁静的同时，也深深地、不安地预感到，某些东西，已经永远地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