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早餐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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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冰冷光滑的微水泥地板上切割出锐利的光斑，却丝毫未能驱散公寓内弥漫的那种近乎实验室般的、缺乏生气的洁净感。傅雨霏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依旧是昨夜未能完全解决的、关于“灵晰”项目技术规避路径的难题，太阳穴两侧隐隐传来的紧绷感，提醒着她咖啡因的迫切需求。 她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晨间routine：冷水醒肤，精准的精华液用量，一丝不苟的妆容，最后换上熨帖无比的定制西装。当她推开那扇隔绝主卧与外部世界的暗门，准备径直走向咖啡机时，一股陌生的、温吞的、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却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不是她熟悉的、浓郁而富有攻击性的咖啡豆烘焙香气，也不是她惯用的、冷冽的室内香氛。那是一种……更原始，更柔和，甚至带着些许泥土般朴拙气息的味道。是谷物被慢火熬煮后散发的米香，混合着一种极清淡的、类似植物根茎的甘醇气息。 她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目光带着惊疑不定，投向开放式厨房的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叶尘。 他站在那片光可鉴人、平日里几乎无人使用的厨房区域里。身上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晨光勾勒出他挺拔而沉静的侧影。他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灶台上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砂锅那砂锅样式古朴，边缘甚至有些许使用留下的深色痕迹，与周围那些嵌入式的、闪着金属冷光的顶级厨具摆在一起，显得如此突兀，像一个误入未来世界的古代器皿。 灶台旁边，还放着两个小小的白瓷碟，里面盛着些看起来清爽简单的小菜：一碟是色泽油亮的酱瓜，另一碟似乎是凉拌的……木耳和某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食材普通，摆盘更是毫无美学可言，只是随意地堆叠着。 叶尘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垫着，小心地将砂锅从灶火上端下，揭开盖子，更加浓郁的米粥香气伴随着蒸腾的白雾弥漫开来。他用一个木勺轻轻搅动着锅里的粥，动作舒缓而稳定，带着一种与煎炒烹炸截然不同的、近乎禅意的专注。 傅雨霏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胃里那因为常年依赖咖啡和匆忙三明治而变得脆弱的器官，似乎对这陌生的、温软的气息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她忽略的悸动，但随即，更强烈的排斥感和掌控权被侵犯的不悦，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怎么敢未经她的允许，使用她的厨房用这些来历不明的、粗陋的器皿和食材，在她这片绝对私密、绝对洁净的领地里，制造出这种……充满不可控因素的“混乱”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迈着惯常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步伐，走向厨房区域。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被粥香笼罩的、略显诡异的宁静。 叶尘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她，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自然的温和：“傅小姐，早。我用厨房熬了些白粥，配了些清淡小菜。你近日肝火旺，思虑重，晨起食些温软易化之物，有助于养护胃气，平复心神。” 他的语气坦然，仿佛这只是同伴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分享，而非在别人严格划定的界限内擅自行动。 傅雨霏没有回应他的问候，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在那个冒着热气的砂锅上停留了两秒，仿佛在评估一个潜在的细菌培养皿。然后，她的视线锐利地扫过那两碟小菜，尤其是在那碟凉拌野菜上定格。 “这些东西，”她的声音像是裹着一层冰碴，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是从哪里来的” 叶尘对于她语气中的冷意似乎毫无所觉，如实答道：“米是昨日在楼下生鲜市集所购，应是今年新米。酱瓜与木耳是行囊中自带，山中晒制，干净。这野菜，”他指了指那碟傅雨霏重点关注的绿色植物，“是清晨在小区南面围墙边所见，名马齿苋，清热利湿，此时节正好鲜嫩，我便采了一些。” 采……采了一些！ 在小区里！围墙边！ 傅雨霏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她几乎能想象出那无人打理（在她看来）的角落，泥土、灰尘、可能的宠物排泄物、汽车尾气……所有都是污染的集中地！而他，竟然把从那种地方采摘来的、未经任何严格检疫和深度清洁的“野菜”，带进了她的厨房，还要给她吃！ “你……”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拔高，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你知不知道那种地方的植物有多不卫生有多少细菌、寄生虫卵、重金属残留！你没有任何检测手段，就敢随意采摘、食用，甚至还……”她看了一眼那锅粥，仿佛里面煮的是毒药，“……还打算让我吃” 叶尘看着她激动的神色，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解，但依旧耐心解释道：“天地生万物，各有其性。此野菜生机旺盛，生长之地虽近人间，却并未沾染戾气。我已用清水仔细冲洗数次，沸水焯过，可保洁净。山野之人，历来如此，并未有不妥。” “山野是山野！这里是都市！”傅雨霏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你那套‘生机’、‘戾气’的理论，在这里行不通！这里的‘洁净’标准，是需要数据、需要仪器、需要严格流程来保证的！不是你看它‘生机旺盛’就觉得它干净！” 她越说越气，感觉自己的逻辑和安全底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践踏。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锅让她心烦意乱的粥和那几碟在她看来如同“污染源”的小菜，径直走向那台价值不菲的全自动咖啡机。 动作带着明显的怒气，她熟练地操作起来，研磨豆子的尖锐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仿佛在对抗那温吞的粥香。她给自己接了满满一大杯黑咖啡，浓烈的、苦涩的香气立刻强势地压过了之前的米粥气息。 她端着那杯如同黑色岩浆般的液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料理台，抿了一口。滚烫的咖啡灼烧着食道，带来一种熟悉的、近乎自虐般的清醒与掌控感。 “我的早餐，只有这个。”她看着叶尘，语气冰冷而决绝，像是在宣示主权，也像是在划清界限，“至于你做的那些……请你自己享用，或者处理掉。以后，请不要再用我的厨房，做这些……不符合卫生标准的东西。” 叶尘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因为咖啡因和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写满抗拒和疲惫的眼睛。他没有争辩，也没有坚持，只是目光在她手中那杯浓黑的咖啡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像是指责，更像是一种……带着剧烈的悲悯。 他低头看了看砂锅里那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粥油浓厚的白粥，又看了看那几碟清爽的小菜，然后，他拿起一个干净的碗，默默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就着小菜，安静地坐在了餐厅那张极少被使用的餐桌旁，开始进食。 他的动作依旧从容，咀嚼缓慢，仿佛在品尝着自然最本真的馈赠，并未因她的严词拒绝而有丝毫窘迫或不满。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半边身子，也照亮了餐桌上那孤零零的一碗粥，一碟菜，与不远处倚靠着冰冷料理台、手握咖啡杯、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傅雨霏，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无法交融的世界。 一个试图用最原始的温度滋养身心，却被视为不洁与冒犯。 一个依赖着化学提纯物维持运转，并以此筑起防御的高墙。 早餐的冲突，表面上源于对“卫生”认知的差异，实则是一场更深层次的世界观与生活方式的激烈碰撞。那碗被拒绝的清粥，如同一个被拒之门外的善意，静静地散发着余温，映照着两人之间那道看似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隔阂。而这隔阂，在这一刻，因为一顿早餐，变得如此具体，如此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