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庆功宴与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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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平息后的公寓，仿佛被涤荡过一般，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草木灰烬的清冽气息，那是叶尘回来后，依照惯例点燃艾草熏绕客厅驱散“浊气”所留下的。与外界想象的劫后余生、大肆庆祝不同，屋内是一片异样的宁静，甚至比往常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傅雨霏褪去了白日里冷硬的专业套装，换上了一身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削弱了几分她惯有的锐利。她没有选择外出用餐，也没有吩咐酒店送餐，而是……亲自下厨了。 这在她的人生经历中，堪称破天荒。料理台上摆放着几个素雅的瓷盘，里面是她凭着模糊记忆和手机搜索，尝试做出的几道家常菜——清蒸鲈鱼火候稍过，鱼肉边缘有些发柴；白灼菜心颜色尚可，但酱汁调得咸了些；唯一还算成功的大概是一盅山药排骨汤，汤色清澈，味道也还算醇和。旁边甚至还开了一瓶口感柔和的红酒，两只高脚杯静静立着。 这一切，与她平日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姿态格格不入，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靠近某种寻常烟火气的努力。 叶尘从客房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依旧是那身素色棉麻衣裤，神情平和，仿佛白天那场足以让普通人身败名裂的风波，于他而言，不过是山间修行时偶然掠过的一片乌云，风过便散了。他看着餐桌上那几道明显出自生手、却摆放得一丝不苟的菜肴，目光在傅雨霏微微泛红的指尖（大概是处理鱼时被刺到了）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 “坐吧。”傅雨霏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餐桌，语气试图维持平静，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事情……总算过去了。” 两人相对而坐。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举杯，只是默默地开始用餐。气氛有些沉寂，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傅雨霏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她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落在对面的叶尘身上。 他吃得很安静，动作不疾不徐，对那几条火候欠佳的鱼和过咸的青菜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如同品尝他自己烹制的药膳一般，神情专注而坦然。这种全然接纳、不加评判的态度，反而让傅雨霏心中那点因厨艺不精而产生的窘迫，悄然化开，变成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看着他执筷时稳定如磐石的手指，看着他周身那股与周遭精致环境格格不入、却奇异融洽的沉静气息。白天里，他面对指控时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的模样；邻居们群情激动、真心拥戴他的画面；以及他轻描淡写拒绝顾言辰时那句“契约既立，便当信守”……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交织闪现。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如同暗流，在她心底汹涌。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财富、权势、社会地位，在他所拥有的那种源自古老传承、直指生命本真的力量与纯粹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而浮躁。她可以用资本和手段为他摆平麻烦，却无法赋予他那种洞悉人心、起死回生的能力，也无法拥有他那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心境。 这种认知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自惭形秽。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的事，虽然过去了，但难保不会有下次。”她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的提议听起来像是一个稳妥的商业解决方案，“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办理一张正式的行医资格证。有了官方的认可，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也能避免类似的麻烦。”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保护他的方式。用规则之内的东西，为他构筑一道防护墙。 叶尘闻言，放下了筷子。他抬起眼，看向傅雨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对“方便”或“避免麻烦”的向往，只有一片澄澈的了然。 “多谢好意。”他缓缓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只是，不必了。” 傅雨霏微微一怔。 叶尘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餐厅的墙壁，望向了虚空中的某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医道，在乎济世活人，明心见性。其精髓在于‘心’与‘术’的契合，在于对阴阳五行、气血经络的体悟与运用。一纸证书，可规范行为，却无法度量仁心，更无法界定医道之深浅。”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傅雨霏，眼神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若心中无道，纵有万千证书，不过是悬壶沽名；若心中有道，即便身无长物，赤手空拳，亦能分辨阴阳，调和气血。医道，在心，不在证。” “在心，不在证……” 这五个字，如同洪钟大吕，重重地敲击在傅雨霏的心上。她所有的思维，她赖以生存并取得成功的那套建立在资格、认证、社会规则之上的价值体系，在这一刻，被他这简单而古老的哲学，撞击得摇摇欲坠。 她看着他，看着他平静面容下那颗如同琉璃般剔透、不染尘埃的道心。他追求的，是“道”，是生命的本质规律；而她终日汲汲营营的，是“术”，是规则之下的博弈与利益。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对比，让她瞬间失语。 我是否……配不上他的纯粹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她内心深处从未敢直视的角落。她傅雨霏，拥有令人艳羡的一切，此刻却在一个看似一无所有的男人面前，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卑微。 这不是身份地位的差距，而是灵魂质地与精神境界的云泥之别。 她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回应，忘了用餐，甚至忘了呼吸。心中百味杂陈，有震撼，有失落，有迷茫，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细微的刺痛。 叶尘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见她不再说话，便又重新拿起筷子，安静地继续用餐，仿佛刚才只是拒绝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餐厅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与先前不同，它充满了无声的质问与难以言喻的心事。 窗外的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璀璨的光芒透过落地窗，将两人对坐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又疏离。 庆功宴依旧在继续，只是庆祝的主题，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质。傅雨霏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红酒，轻轻晃动着，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映照出她复杂难明的眼神。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她与叶尘之间的，不仅仅是那份契约，更是一条深邃的、由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与生命追求所构筑的鸿沟。 而这鸿沟，让她那颗在商海中无往不利、从未怀疑过自身价值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