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国库空空 臣工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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谥号之争的尘埃勉强落定,皇极殿内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高踞宝座的年轻皇帝微微垂着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螭首,似乎还未从方才那场看似妥协、实则憋闷的交锋中完全回过神来。那略显苍白和疲惫的侧脸,在冕旒的阴影下,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丹陛之下的文武百官,更是噤若寒蝉。谁都能感觉到龙椅上那位少年天子此刻心情定然不佳。新帝登基第一次常朝,先是在年号上展露了不容置疑的乾纲独断,紧接着便在关乎先帝声誉和儒家礼法的谥号问题上,被整个文官体系隐隐地“劝谏”了回来。这其中的微妙,足以让任何还想出头奏事的大臣掂量再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皇帝的霉头,成了那杀鸡儆猴的“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观望气息,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短暂的冷场,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朱由检终于从失神中挣脱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胸腔里那股郁结之气压下。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溺于这种情绪中,朝会还必须继续。他抬起眼,目光恢复了平静,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群臣,用尽量平稳的语调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诸卿,可还有本奏”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短暂的停顿后,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一名郎中,像是终于等到了机会,有些忐忑地手持笏板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 “启奏陛下,先帝陵寝(德陵)工程,现已勘定地址,图纸亦已完备,然……然工程浩大,亟需银两采办木石、支付匠役工食。经臣等初步核算,首期需拨付工料银至少……至少二百万两,方可启动,后续款项还需视工程进度另行请拨。恳请陛下敕旨,命户部即速调拨银两,以免延误陵工,有亏孝道。”他说得小心翼翼,尤其是报出“二百万两”这个数字时,声音都微微发颤。 “二百万两……”朱由检轻声重复了一遍,眉头瞬间锁紧。他虽然知道修皇陵是笔巨大的开销,但听到这个数字,心头还是猛地一沉。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户部尚书的行列。 现任户部尚书是黄运泰。此人资历颇老,在天启年间便已位列九卿。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那便是在朱由检还是信王时,与其府邸有过不少往来,关系算得上融洽。也正因这层关系,加上他善于钻营,与魏忠贤一派也维持着不错的关系,才能在阉党势大时稳坐户部堂官之位,算是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官场老手。 听到工部讨要巨款,黄运泰脸上立刻露出了苦色,他硬着头皮,快步出列,几乎是带着哭腔奏道:“陛下!臣……臣户部尚书黄运泰有言!” 他先是对着御座深深一揖,然后转向那工部郎中,语气激动:“二百万两!你这是要刨了国库的根吗!陛下,万万不可啊!非是臣户部推诿,实乃是……实乃是国库空虚,捉襟见肘,根本拿不出这许多银两!” 朱由检心知肚明国库不会宽裕,但具体情形如何,他这刚登基的皇帝也并不完全清楚。他沉声问道:“黄卿,国库现存银几何为何如此拮据” 黄运泰连忙回奏,声音带着十足的委屈与无奈:“回陛下,臣昨日才命人彻查太仓库(国库),现存银……现存银仅二十万两有余!” “二十万两!”朱由检即便有所准备,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失声重复,声音陡然拔高。这与他想象中的“国库”相差何止千里!偌大一个帝国,国库存银竟然只有区区二十万两这别说修陵寝,就是应付一场稍大点的突发灾害或者边境冲突,都远远不够! 殿内也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虽然大家都知道朝廷没钱,但穷到这个地步,还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为何只剩这些!”朱由检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皇兄在位时,辽饷、剿饷加派不断,各地税银难道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黄运泰额角见汗,他知道这是关键,必须把户部的“责任”撇清,同时也不能过于触动阉党的敏感神经。他斟酌着词句,禀奏道:“陛下明鉴!国库空虚,其来有自,绝非臣等管理不力之过。其一,近年来辽东战事连绵,关宁锦防线岁费粮饷数百万计,虽有加派,亦如杯水车薪;其二,西南黔地(指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叛乱)战事未息,调兵遣将,耗费亦巨;其三,去岁北直隶、山东等地蝗旱相继,陛下登基前,朝廷已下令蠲免灾区钱粮,并拨付部分赈济,此乃仁政,然亦影响岁入;其四,各地税银解送入京,路途遥远,损耗、拖延在所难免,更有……更有地方积欠……” 他列举的这几条,诸如辽饷、西南用兵、灾荒减免、运输损耗等,都是客观存在、无法指摘的理由,巧妙地避开了魏忠贤及其党羽贪墨、浪费、中饱私囊等更为核心和敏感的问题。他将户部的困境,归结于“客观困难”和“前朝既定政策”,把自己和现任户部班子塑造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可怜角色。 然而,他这“与阉党走得近”的底色,早已是东林党人及其同情者眼中的原罪。此刻见他哭穷,又提及先帝朝的政策,立刻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黄运泰话音刚落,都察院的一名御史便疾步出列,声音尖锐如同锥子:“陛下!臣弹劾户部尚书黄运泰尸位素餐,理财无方!国库空虚至此,彼身为计臣,难辞其咎!更兼其人与阉宦过往从密,臣怀疑国库钱粮,多有被其伙同阉党中人贪墨挪用之处!恳请陛下将其革职查办,彻查户部钱粮账目!”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陛下!臣附议!黄运泰执掌户部多年,国库却空空如也,此非失职何为” “臣闻黄运泰昔日为巴结魏阉,曾以库银为其营建生祠出力,此等行径,与监守自盗何异!” “陛下!修陵乃尽孝大事,黄运泰竟以无钱推诿,其心可诛!” “国库空虚,必是奸臣当道,蠹虫丛生所致!请陛下严惩黄运泰,以正朝纲!” 弹劾之声顷刻间如同潮水般涌来,言辞激烈,杀气腾腾。出列者多是科道言官以及与东林关系密切的官员。他们抓住黄运泰与阉党的关联和国库空虚的现实,大做文章,一方面是为了打击阉党残余势力,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借此树立东林“清流”形象、并试探新帝态度的意图。 黄运泰被这突如其来的围攻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他徒劳地辩解着:“陛下明鉴!臣……臣冤枉啊!臣与魏忠贤仅有公务往来,绝无勾结!国库账目,笔笔可查,臣……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啊!” 然而,在群情汹汹之下,他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惊恐地看到,昔日一些与他还算交好的同僚,此刻也或避开了他的目光,或沉默不语。他意识到,自己成了新旧权力交替过程中,那个可以被牺牲、用来祭旗的角色。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带着哭腔高喊道:“陛下!臣……臣才疏学浅,年老昏聩,实不堪户部重任!恳请陛下开恩,准臣……准臣乞骸骨,告老还乡!” 这是以退为进,也是真正的求饶。他希望能用辞职来换取平安。 朱由检高坐御座,冷眼看着这一幕。他对黄运泰并无太多恶感,甚至念及旧情有一丝不忍。但他更清楚,黄运泰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必须由真正能干且值得信任的人来担任。他心目中早已有了人选——那位以精明干练、善于理财着称,历史上本该在崇祯元年被起用的毕自严。黄运泰的请辞,正好给了他腾位置的绝佳机会。 而且,让黄运泰这样与阉党有牵连的人继续待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也不利于他接下来要推行的一些政策。 于是,在群臣汹汹的弹劾和黄运泰涕泪交加的请辞声中,朱由检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些许“惋惜”和“为难”的神色。 他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黄卿……何至于此。朕知你掌计部,亦多艰难……” 这是假意的挽留,必要的姿态。 但不等黄运泰和众臣反应,他话锋便是一转,语气变得果决起来:“然,如今国库空虚乃事实,陵寝工程亦不可久拖,诸臣工所言……亦不无道理。黄卿既感精力不济,多次恳辞……唉,朕虽心有不舍,亦不能因私废公。” 他目光落在叩头不止的黄运泰身上,最终裁定:“准卿所请。着免去黄运泰户部尚书一职,归籍调养。念其多年勤勉,赐银百两,缎十匹,以示体恤。” “臣……谢陛下隆恩!”黄运泰听到最终判决,虽是去职,但总算保住了身家性命,还能得些赏赐全身而退,已是万幸,连忙叩头谢恩,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失落,更有一种解脱之感。 朱由检看着黄运泰有些踉跄地退归班列,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知道,这只是清理朝堂的第一步。户部这个钱袋子的掌管者,必须换人了。他目光深邃,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尽快将毕自严推到前台,以及,该如何面对这空空如也的国库,和那索要二百万两的陵寝工程。 皇极殿内,一场关于银子的风波暂时平息,但由银子引发的更深层次的危机与变革,才刚刚拉开序幕。空气中,仿佛已经能闻到一丝……山雨欲来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