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阿里小说网novels.allcdn.vip),接着再看更方便。
三日后的早朝,太和殿的金砖地还凝着昨夜的寒气。高铭远站在翰林院官员的队列里,听着内侍宣读对李尚书与刘阁老的处置诏书,目光落在阶下那两具被侍卫架着的身影上——李尚书面如死灰,刘阁老花白的胡须沾着唾沫,嘴里仍在含糊地喊着。 李嵩贪墨河工款七百万两,私设刑狱残害百姓,着即抄没家产,斩立决。内侍尖细的嗓音撞在殿梁上,震得檐角的铜铃轻响,刘景勾结外官,分赃舞弊,革去阁老之职,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御座上的天子轻轻叩了叩龙椅扶手:黄河堤坝需重修,流民需安抚。高爱卿。 高铭远心头一震,跨步出列:臣在。 朕命你暂代河道督查一职,携周御史同往河南,务必在汛期前筑牢堤坝,安顿好沿岸百姓。天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你要的尚方宝剑,朕准了。 内侍捧着鎏金剑匣上前时,高铭远瞥见队列里几位老臣皱起的眉。他知道这差事是烫手山芋——黄河沿岸积弊已深,刘、李两家党羽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可当指尖触到冰凉的剑鞘,他忽然想起周石头溃烂的伤口,想起街角淌在泥里的米粥,掌心的汗竟慢慢干了。 臣,领旨谢恩。 出了太和殿,周御史正站在汉白玉栏杆旁等他,手里捏着卷地图:老夫已让人备了马车,明日卯时出发。他展开地图,指着黄河中段的兰考县,这里是去年溃堤最严重的地方,王把总招认,李尚书用沙土充石料的正是这十二里堤坝。 高铭远指尖点在地图上的兰考:王把总人呢 已押在刑部大牢,今早递了话,说愿戴罪立功,指认沿岸所有偷工减料的标段。周御史叹了口气,只是这河南巡抚是刘阁老的门生,咱们此去,怕是步步荆棘。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翰林提着个青布包袱跑来,袍子下摆沾着泥:铭远!这是你要的东西。他解开包袱,里面是那方裂了缝的砚台,还有几件换洗衣物,我托人打听了,兰考县的县令是李尚书的表侄,你千万当心。 高铭远接过包袱,见砚台裂痕处被细心地嵌了铜丝,倒比原先更添了几分硬朗。他想起昨夜灯下核对的账册,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背后,是多少百姓的血泪。 王大人放心,他将包袱甩到肩上,青布官袍在风里扬起,我带了尚方宝剑,更带了民心。 次日卯时,高铭远与周御史带着二十名禁军出了城门。马车碾过护城河的冰面,发出细碎的裂响。高铭远撩开车帘,见晨光里的京城渐渐缩成一团,忽然想起沈清和信里说的常州春色——青雀绕檐飞,新茶冒尖时,他那时只当是寻常景致,此刻却觉得,能护着这景致不受风霜,才是读书人的本分。 行至第五日,车队在黄河渡口歇脚。高铭远站在码头的青石上,望着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堤,堤上的柳树已抽出嫩芽,却掩不住那些斑驳的缺口。一个牵着水牛的老汉经过,见他穿着官袍,忍不住啐了口:又来个当官的去年李尚书的人来修堤,收了银子就往水里扔沙土,害得俺们村淹了半条街! 周御史正要呵斥,被高铭远拦住。他蹲下身,帮老汉把牛绳系在柳树上:老伯,我们是来重修堤坝的,您若信得过,就跟我们说说兰考县的事。 老汉打量他半晌,见他指尖沾着泥也不在意,才叹了口气:俺们县令姓赵,是李尚书的表侄。去年溃堤后,他非但不赈灾,还逼着俺们交河工捐,交不出的就抓去当苦役......他往远处指了指,那边的芦苇荡里,埋了好几个累死的河工。 高铭远的心沉了沉。他从袖中摸出周石头母亲交给他的账册副本,翻到兰考县那一页,上面记着河工捐银三千两,入赵县令私库。墨迹犹新,像是昨日才写上去的。 正说着,渡口忽然骚动起来。十几个衙役举着水火棍跑来,为首的是个穿着锦袍的胖子,腰间挂着块羊脂玉,见了高铭远便眯起眼:哪来的野官,敢在兰考县地盘上私会刁民 周御史亮出腰牌:御史台周正,奉旨督查河工,你是何人 胖子脸色变了变,却仍梗着脖子:下官兰考县令赵奎,未曾接到上司公文,怎知你们是真是假他使了个眼色,衙役们便围了上来。 高铭远缓缓抽出尚方宝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赵大人要看公文这把剑,算不算凭证 赵奎见了宝剑,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锦袍沾了泥也顾不上擦:下官有眼无珠,不知是高大人驾到...... 起来吧。高铭远收剑回鞘,带我们去堤坝看看,再把去年的河工账册拿来。 赵奎连滚带爬地领路,嘴里不停念叨着是是是。高铭远跟在他身后,见堤上的土松动得能攥出泥来,用脚一踹就塌下一块,底下果然是沙土混杂着碎草。 这就是李尚书修的堤坝周御史气得发抖,偷工减料到这个地步,简直是草菅人命! 赵奎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都是李尚书逼下官做的......他说用料越省,咱们分的银子越多...... 高铭远没理他,只是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泥土顺着指缝漏下去,像极了那些逝去的生命。他忽然想起周石头说的我爹气绝了,想起街角老妇人捧着的那块麦饼,喉头发紧。 把赵奎押起来,他站起身,声音冷得像河风,查抄县衙,所有账册一律封存。 禁军将赵奎拖走时,他哭喊着高大人饶命,声音在河面上荡开,惊起一群水鸟。高铭远望着那些鸟儿掠过水面,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得像这黄河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