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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永定门时，已是暮春。高铭远掀帘望去，长街两侧的槐花都开了，白生生的一串垂在枝头，倒比河南的柳絮多了几分雅致。周御史在旁笑道：都察院的同僚们怕是已在衙门口等着了，你这趟河南之行，可是让不少人坐不住呢。 高铭远摸了摸袖中那袋兰考的面粉，指尖沾着的麦香混着京城的脂粉气，竟有些格格不入。他想起离京前太和殿的寒气，想起王翰林嵌铜丝的砚台，忽然道：周大人还记得芦苇荡里的骸骨吗 怎么忘得掉。周御史叹了口气，老夫已让人将那些骸骨移到义冢，碑上就刻河工无名氏 马车在都察院门前停下。高铭远刚下车，就见一群官员迎上来，为首的是左都御史张维，脸上堆着笑：高御史辛苦，圣上已在御书房等着了。他目光扫过高铭远沾着泥点的官袍，眼底掠过一丝讥诮，却被周御史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天子正对着一幅《黄河图》出神，见高铭远进来，指了指图上的兰考段：这里的堤坝，当真能抵过百年一遇的洪水 臣不敢欺瞒圣上。高铭远躬身道，堤坝用青石混糯米灰浆筑成，底宽三丈，顶宽一丈，沿岸还种了万棵柳树固堤。只是......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河南官场积弊太深，臣查得贪墨官员共三十七人，其中有五位是京官的门生。 天子翻开账册，指尖在二字上停了停，忽然笑道：赵王已在朕面前认了错，说要将那对玉如意熔了，铸成铁剑，就挂在河工衙门里。他合上账册，你在河南办得好，朕打算让你执掌御史台刑狱，专查贪腐大案。 高铭远心头一震，正要谢恩，却听天子又道：不过，有人参你在河南擅用尚方宝剑，斩了张巡抚的亲卫，怕是要先委屈你几日，在家待旨。 出了御书房，张维正候在廊下，手里捏着封密信：高御史，这是河南递来的急报，说赵王在兰考斩了三个阻挠修堤的劣绅，闹得不小呢。他将信递过来，指尖有意无意地碰了碰高铭远的手，听说那劣绅是吏部侍郎的远房表亲，高御史可得当心些。 高铭远接过信，见上面的字迹潦草，倒像是赵王亲笔。信末写着青雀已归巢，枝头需勤扫，他忽然想起长史在兰考说的话，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回到翰林院旧宅时，王翰林已在院里等着，见他回来，忙递上杯热茶：我就知道你准能平安回来。他指着桌上的砚台，这几日我又在裂痕处添了些铜丝，你看是不是更像样了 高铭远拿起砚台，见那些铜丝在阳光下闪着光，竟像极了黄河堤坝的青石缝。他忽然想起沈清和的信，问道：沈兄可有消息 巧了，王翰林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他昨日刚从常州寄来幅《青雀衔枝图》，说让你看看江南的春色。 画轴展开，只见宣纸上几只青雀正衔着桂枝，掠过一片新茶田，田埂上站着个戴斗笠的农人，手里捏着茶苗，笑得眉眼弯弯。高铭远指尖拂过画中人的草鞋，那鞋上沾着的泥，竟与兰考的河泥一个颜色。 沈兄说，王翰林在旁道，他在常州见百姓种茶为生，虽不富裕，却比京城的官老爷们活得踏实。 正说着，门外传来喧哗。高铭远开窗一看，见一群禁军围着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那汉子怀里抱着个陶罐，正喊着俺要找高大人——竟是周石头。 高铭远忙下楼迎出去，见周石头脸上多了道疤，陶罐里装着半罐黄河的泥水：高大人，俺娘让俺把这个给您，说京城的官老爷们要是忘了黄河的水有多浑，就看看这个。 禁军正要拦他，却被高铭远喝止：这是河南来的百姓，你们退下。他接过陶罐，见泥水沉淀在罐底，竟像幅天然的《河图》，石头，你怎么来了 俺娘说，堤坝修好了，俺也该来京城看看。周石头挠了挠头，俺想在京城学做木匠，以后就给河工们做工具。 高铭远望着他粗粝的手掌，忽然想起芦苇荡里挡箭的老汉，想起兰考渡口的少年。这些百姓的手，既能搬石头筑堤坝，也能握锄头种庄稼，却偏有人要用金银玷污这双手。 明日我带你去寻个好师傅。高铭远拍了拍周石头的肩，只是你这陶罐，得放在我案头，时时提醒我，莫忘了黄河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