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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阄结束那天，陈大娘听到一家子都被赶出生产大队的消息，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金宜培着急忙慌地把母亲送到卫生所，经验丰富的医生检查了片刻就通知金宜培，立刻往市里的医院送，一刻都不要耽搁。 金宜培吓坏了，郭兰芬六神无主，只一味地哭，半点主意都拿不了。 等把陈大娘送到市里的医院抢救，天都黑了。 金宜培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明明肃州还没下雪，他却觉得自己变成了寒风中的一座冰雕。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陈大娘被推了出来。 医生对走上前的金宜培说，“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金宜培松了口气。 “但左半边身子的功能失调，等出院了要经常下地锻炼，否则很有可能偏瘫在床上一辈子。” 金宜培如遭雷击，被定在原地，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郭兰芬嗷一嗓子哭了出来，拦着主治医生就要给他下跪。 “医生，求求你想想办法吧，妈不能瘫啊，家里没人能照顾她。” 忙着去病房的医生被挡住，眉头紧蹙，语气已经有些不耐，“这位同志，你先起来。”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脑溢血一类的急病，抢救过来，之后能够恢复到什么状态，靠的是病人和家人的共同努力，需要你们一起克服。” “很抱歉，我们医院能做的，实在有限。” 医生说完，用力拨开郭兰芬的手，大步流星地朝病房走去。 金宜培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无知无觉的母亲，心沉如湖底。 第二天清早，陈大娘醒了。 她一翻身就发现了问题。 自己左半边身子跟死猪肉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管是被挤压，被开水不小心烫到……眼睛看着皮肉红肿，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的不妥。 陈大娘人都傻了，喃喃地问，“宜培，这是怎么了” 金宜培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伸出手，替母亲掖好被子。 陈大娘受惊似地看着儿子的动作，嗫嚅着，嘴唇剧烈抖动着问，“我瘫了” “我是不是瘫了啊！”陈大娘牢牢抓着金宜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惶和无措。 金宜培偏过头，低声回了一句，“会好的。” “医生说，好好做康复，您会恢复的。” 陈大娘这才缓了口气，在巨大的恐慌蔓延中努力从儿子身上汲取一点勇气，“对对对，会好的。” 都会好的。 在医院住了两天，打听到住院费用的陈大娘住不下去了，在床上撒泼打滚地要出院。 左半边身子动不了，她就拼命挥动右半边身子。 砸了搪瓷杯，打翻了饭盒，闹的病房里的病人和护士都哀声载道。 金宜培被磨得没法子，只能和主治医生商量，签了知情书和保证书，总算是把母亲接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看到站在门口门神一样的小何等人，金宜培这才想起来。 刘队长让他们三天以内搬走！ 金宜培扔下板车，大步走到小何面前，毕恭毕敬地掏出干瘪的烟盒，里面还剩最后两支香烟。 金宜培咬了咬牙，把香烟散出去，“何会计，你看。” 金宜培说着，指了指躺在板车上，哼哼唧唧的母亲，“我们刚从市里的医院回来。” “我妈生病了，老人家现在需要休息，好好调理身子，搬家这件事，是不是……” 小何冷冷地睨了一眼金宜培递过来的香烟，往旁边撤了一步，没接东西，更没接金宜培的话。 “刘队长在大会上说的很清楚，限期三天，必须搬走。” “陈大娘既然病了，就好好躺着。你和郭兰芬不是还能动吗，赶紧收拾，别逼我们把东西都扔出来。” 金宜培压抑的愤怒一瞬间像火山似的喷发出来。 “何会计，你怎么这么冷血” “看不到我妈病得都不能动弹了吗这个时候赶我们走，你是要逼死我们吗” 小何哼了一声，根本就不吃金宜培道德绑架这一套。 “金宜培，你少在这里装惨。” “偷拿生产大队饲料和种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天” “往闻家泼粪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天” “在抓阄大会上作弊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天” 小何抄着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做坏事的时候，眼里只有自己，根本就没考虑过集体利益。” “现在你家里出事了，为什么要大队替你负责” “现在，立刻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就在这里看着，陈大娘出不了事！” “你！”金宜培被刺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就要撸起袖子给瘦瘦的小何一点颜色瞧瞧。 郭兰芬在紧要关头，一把抱住了金宜培的腰。 “老金，冷静！” “家里已经倒下一个，你不能再出事了！” 郭兰芬几乎是喊出来的。 自从陈大娘出事之后，郭兰芬是真的怕了。 从前不管金宜培在外头干了什么，哪怕是公社把所有工作都收了回去，郭兰芬都觉得，只要分给他们的责任田还在，金家上下总不至于饿死。 但现在，责任田没了，婆婆这场病，把家里仅剩的一点钞票全都用掉了。 别说以后穿衣吃饭，连小朵下个学期的学费在哪里，郭兰芬都不知道。 她是真的怕了。 金家现在，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过分。 房门打开，一个人独自在家半晌的金小朵满脸泪水地跑出来。 “妈！”金小朵扎进郭兰芬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郭兰芬紧紧搂住女儿，母女俩哭作一团。 金宜培拳头紧握，狠狠瞪着小何。 只可惜小何根本就不怕他。 刘队长深知金宜培的为人，所以今天特意安排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跟着小何过来，一定要监督好金宜培，让他老老实实地卷铺盖滚蛋。 刘队长再三叮嘱，一定要把金家人送到市里的办事处，让他们接收。 不管再次安排到哪里，总之不能放到他们三大队来。 小何点点头，拍着胸脯跟刘队长保证，一定出色地完成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