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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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见婆婆难得出来，心里便存了点期盼。 谁知第二天开始，婆婆又不出来了。 整个月子期间，都是光彩帮着做月子饭、照顾孩子，不到一年的时间，翠花已经把光彩教导成了上得厨房、下得园子的大姑娘。 昨天娘家人来送种米，娘难得出面，还亲自擀油饼，这就是顶了天的面子了。其他的，便再也没有了。 娘家拿来的各种吃食，更是连看都没看就回房了。翠花知道，婆婆这是累着了，便给她送了房里几瓶罐头和麦乳精。 娘累了歇两天就行，爹却不行了。 这天早上，光芒去给爹娘送饭，却发现桌上的两个碗都满满的。 光芒以为是哥哥已经送过了，再看一看，这饭是昨天的。 “爹，饭咋没吃”郝老汉面对着墙，静静地躺着，没有言语。 娘倚着被垛坐着，眼睛无神地盯着窗外。娘一直就是这样，不说话也不理人。 光芒又问爹：“爹，饭不合口吗今天换了面条。你起来尝尝。” 郝老汉一直躺着不动，光芒觉出不对来，每次跟爹说话他都及时大声地回应，怎么今天没动静呢。 光芒轻轻翻动爹的身体，才发现爹已经硬挺了。 “爹！”光芒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光景听着光芒的哭喊瘆人，一路踉跄跑进来，光彩已经在跟光芒抱头痛哭了。 看着脸色青白、直挺挺躺在炕上的爹，还有呆愣愣的娘，光景心里既慌乱又镇定，这一天早晚得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也算是寿终正寝了，翠花这才知道，原来老公公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直以为他跟娘都是不到五十岁的，没想到爹比娘大这么多。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小小的村庄里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在村民眼中，嫁娶生子这样的喜事一天过去也就过去了，死亡也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按部就班走完程序，埋入村尾的坟地，这个人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痕迹也就一并被抹去了。 在遗体装棺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 刘秀芳紧紧拉着她男人郝建的手不让走，不言语也不哭，就是执拗地拉着他的手，谁也不让动。无论别人怎么劝，她就是不松手。 光景去掰她的手指头，却发现她的手指头像铁钩一样坚硬。 后来德高望重的村长过来，把屋里人都赶到了堂屋，跟刘秀芳说：“弟妹啊，我们都出去，你好好跟老汉告个别，他该走了，你不能不让他走。” 众人在屋外静静等候。 良久，屋里爆发出一阵母兽般悲痛难抑的哭喊。 葬礼按程序推进着，有村里老少爷们的帮忙，光景和光明光芒只跟着就行，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翠花还在月子中，李秀秀马上就要生了，都不能出面。村里大娘大婶帮着料理后事，光彩成了出大力的。 光辉和光荣两个外嫁女也回来了。在爹的灵前很是深情深意地哭了一场。 光荣几个月前回过一次娘家，光辉却是从大哥结婚时来过一趟便再也没回来过。 看起来光辉的日子似乎过得更好一些，身上穿得像个女干部，手上还有手表，只是哭过灵后就悄悄地站到人群后面去了，也不跟家里人说话。 光景曾经跟翠花说过，这个家里跟娘最像的就是这个光辉。光明的自私自利完全继承于娘，而光辉不仅是自私自利，连娘身上那股淡淡的死感都学得一模一样。 光辉是家里学习最好的，上完了高中，自己在城里找了工作，成了吃公家饭的人，二十岁又自己找了老公，从此嫁出去，再也跟这个家没关系了。断得干干净净。 家里人全当这个妹妹死了，没有一点消息。连生了孩子都是出了月子再说的。送种米都没送，也不知道她婆婆有没有意见。 她好像没有婆婆。 没有婆婆，也不回娘家，郝光辉果然长成了娘最向往的样子。 举行完葬礼，临走之前，光辉来到卧房，跟娘说了几句话，翠花和光彩坐在堂屋里，听着娘俩的对话。 倒不是她俩故意要偷听的，房子就这么大，又是冬天，翠花还没出月子呢，趁着小龙睡了，赶紧来会会大姑子，一般情况下可见不到这位神人。 “你怎么回来了”娘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老子死了，我回来送送他。”光辉的声音听起来跟娘有点像。 “你还挺孝顺呢。” “嗯。” 翠花和光彩对望一眼，哪有这样聊天的。这不把天给聊死了吗 “他终于死了，你哭什么”光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没哭，我觉得他死得太晚了，早就该死了，多吃了这么多粮食。”娘似乎咬牙切齿，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这一辈子没有吃白食，瘫了的这几年也是吃的自己挣下的。” “他没瘫，他就是不想卖力了。觉得自己有儿子有闺女，想吃白食了。” 翠花和光彩惊讶地看着对方。爹不是全瘫，他能站起来上茅房，能起来出去溜达一圈，但他不能长时间站立，站久了腰就像没有弹性的弹簧一样，慢慢弯下去。所以，他一天的时间基本都躺在床上。 光辉没有说话。大概也是觉得娘的说法过于惊世骇俗。 “他就是装的，觉得一辈子吃苦，老了不想干活了，又不敢歇着，就说自己腰不行了。他装的。我天天守在他旁边，我天天盯着他，他装得难受。” “娘！”光辉听不下去了。 翠花和光彩也听不下去了，娘这一年以来天天在卧房里是为了看着爹装瘫子没必要吧。 这两人也是...... “他这一辈子没享过福。” “他没享过福，我就享过福吗我享的福都是我爹我娘给我的，和他一点关系没有，和他在一起全是苦！全怪他，当时是他求着你姥爷娶我的，要不是他，我不用嫁人，不用生这么多孩子，受这么多累，我......我早就去那边找爹娘去了！” 又是这些话。光辉跟娘没的说，干脆推开门走了。 看着摔得“哐哐”响的门，翠花和光彩面面相觑。 不管爹和娘以前有什么恩恩怨怨，爹已经走了，这段往事也就尘埃落定了。娘总不能再去找自己几个孩子发泄情绪吧。 这几个孩子都是她带到这个世上的，就是怨，也是孩子们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