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暴风骤雨入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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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宜宾和南溪两县,彻底陷入了这场由远及近、自上而下席卷而来的舆论风暴中心。 那几张报纸的威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放大,最终演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起初还只是外地报纸上的口诛笔伐,很快,成都、重庆等地的报纸也开始连篇累牍地转载和跟进,声讨“恶霸军官张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不将这个名字钉在耻辱柱上就绝不罢休。 更让张阳和新编第九团感到窒息的是,这股风暴终于毫无意外地刮到了他们自己的地盘上。 先是纱纺厂和机械厂的部分工人,在几个看似“义愤填膺”的工头煽动下,开始了罢工。他们聚集在厂门口,举着临时写就的简陋标语,高喊着“严惩恶霸军官”、“还我公道”等口号,虽然大多数人脸上带着茫然和从众,但声势却不容小觑。工厂的机器破天荒地停止了轰鸣。 紧接着,城里的几所中学和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沸腾了。 年轻人最易被煽动,满腔的热血和正义感被那些扭曲的报道点燃。他们集体罢课,走上街头,组织起规模更大的游行队伍,挥舞着旗帜,喊着更加激烈的口号,将宜宾县城的主要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甚至有些不懂事的孩童,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和指使,跑到新编第九团的团部门口,朝着站岗的卫兵扔石子、吐口水,嘴里喊着听来的污言秽语。卫兵们气得脸色铁青,却只能紧紧握着枪,咬牙忍耐,不能对这些孩子做什么。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不明真相的市民们被报纸和流言裹挟着,看向任何穿军装的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恐惧甚至敌意。 抗议游行队伍的声势越来越大,人群聚集在团部外的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口号声、呐喊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团部的屋顶掀翻。各种污言秽语和刻毒的诅咒,如同毒箭般射向团部大楼。 张阳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一片混乱和喧嚣,看着那些被煽动得面目模糊、群情激愤的人群,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心力交瘁。他不怕战场上的明刀明枪,甚至不怕孙元良那样的权势压迫,但这种来自底层、来自民间、被扭曲和利用的“民意”,却像一张无形而粘稠的巨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有力无处使,有口难辩。 在一片混乱中,宜宾县的周县长和警察局的赵局长,又一次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匆匆地跑来了团部。这一次,他们脸上不再是上次那种劝诫,而是彻底的惊慌和无奈。 “张团长!张团长!您想想办法啊!” 周县长几乎是带着哭腔,帽子歪了,衣服也被挤得皱巴巴的,“这……这全乱套了!工人罢工,学生罢课,街上全是人!警察局那点人手根本维持不住秩序了!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乱子啊!” 赵局长也是一脸苦相,擦着满头的汗: “是啊,张团长!游行的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开始冲击街面上的商铺了!我们的人拦不住,也不敢真动粗,怕激起更大的民变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张阳转过身,看着这两位几乎要崩溃的地方父母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无奈: “周县长,赵局长,你们希望我想什么办法派兵去镇压游行的人群用机枪对着那些被蒙蔽的工人和学生” 周县长和赵局长顿时语塞,脸色煞白。他们当然不敢这么想,一旦军队对平民开枪,那事情就真的再无挽回余地,彻底变成血流成河的惨剧了。但他们也确实束手无策了。 “可是……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周县长喃喃道。 “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张阳的声音沙哑而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们现在听不进任何解释。你们尽力维持秩序,避免发生流血冲突,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周县长和赵局长,张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外部压力如山,内部民心离散,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四周是汹涌的恶意的海水。 就在这内焦外困、几乎令人绝望的时刻,通讯兵又送来了一份来自二十二军军部的加密电令。 张阳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一种麻木的心情,译读了电文。 电文是陈洪范和李参谋长共同签发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和复杂。电文里首先照例转述了南京方面越来越强硬的态度和催促,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宜宾和南溪目前发生的混乱局面。陈洪范表示,事态已经发展到极其严重的地步,不仅舆情汹汹,地方治安也已濒临失控,必须尽快妥善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电文的最后,陈洪范提出,鉴于情况复杂,电话和电报中难以详述,要求张阳即刻动身,前往乐山军部,与他进行当面会谈,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张阳立刻将陈小果、刘青山、李猛等所有营级主官再次召集到团部。他将军部的电令放在了桌子上,什么话都没说。 军官们传阅着电令,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不能去!团座!这绝对是个鸿门宴!”李猛第一个跳起来吼道,眼睛瞪得溜圆,“陈洪范那个老狐狸,肯定是顶不住南京的压力了!骗您去乐山,然后把您抓起来交给南京!您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啊!” 贺福田也急声道:“猛哥说得对!团座,千万不能去!现在外面这么乱,军部这个时候让您去乐山,肯定没安好心!咱们就守在宜宾,手里有兵有枪,看谁敢来动您!” 陈小果相对冷静,但眉头也紧紧锁死:“团座,李营长他们的担心有道理。目前局势对我们极其不利,军座的态度暧昧不明。您一旦离开宜宾,离开了部队,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后果不堪设想。我认为,无论如何,您不能在这个时候去乐山。” 刘青山推了推眼镜,分析道:“军座此举,无非是两种可能。其一,如李营长所说,迫于压力,意图交出团座以平息事端。其二,或许军座确实想保住团座,但需要当面商议出一个既能应对南京、又能保全我们的策略。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风险都太大了。主动权完全不在我们手中。” 钱禄言简意赅:“危险。不去。” 所有军官的意见空前一致——坚决反对张阳去乐山。 张阳默默地听着部下们焦急的劝阻,心中充满了感激。 他知道,大家是真的在为他担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虽然被士兵隔离在外、但依旧喧嚣不止的抗议人群,又看了看办公室内这些忠心耿耿、焦急万分的部下。 良久,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 “兄弟们,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谢谢大家。但是,与其留在这里坐困愁城,我还是决定去乐山走一遭,以我这些年对军座和李参谋长的了解,他们应该还不至于走到丢车保帅这一步。” “团座!”“团座三思啊!” 军官们纷纷急道。 张阳抬手制止了他们,继续说道: “目前的局面,你们也看到了。内外交困,民心离散。一旦用强,进而爆发流血事件,我们未来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了,可如果什么都不做,局势又可能进一步糜烂下去。我们被困死在这里,动弹不得。军部的这道命令,虽然风险极大,但或许是打破这个死局的唯一机会。” 他目光扫过众人: “如果军座真的决心要牺牲我,那么就算我躲在宜宾,他同样可以下令剥夺我的兵权,甚至派兵来围剿。那样,反而会引发我们二十二军的内战,让亲者痛仇者快。如果……如果军座还有意保全我,那么当面谈一谈,或许真能找到一线生机。无论如何,继续僵持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决定,去乐山一趟,去跟军座和李参谋长好好商量一下。宜宾,就交给你们了。在我回来之前,稳住局面,守住我们的根基。” 看着团座脸上那不容更改的决绝,军官们都知道再劝无用。一种悲壮而无奈的气氛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陈小果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团座,既然您决定了……那我带一营最精锐的警卫连,护送您去!” 张阳却摇了摇头: “不必兴师动众。人多了反而显得我心虚。我就带一个警卫班,坐船去。宜宾需要你们坐镇。” 最终,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张前往乐山的船票,仿佛成了一纸命运的判决书。 是生是死,是陷阱还是转机,所有的答案,都等待着张阳去往乐山之后揭晓。 在众人忧虑的目光中,张阳开始简单收拾行装,准备踏上这条吉凶未卜的旅程。 他的背影,在窗外抗议声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