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落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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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陈府。 夜色下的陈府，虽不及王公府邸那般奢华，却也因主人陈潇的简在帝心而透着一种内敛的威严与忙碌过后的宁静。府中下人不多，规矩却严，尤其是在陈潇离京后，府内事务皆由那位古板而重仪节的陈父主持。 在内院一角，有一间相较于其他仆役住处稍显整洁、甚至窗台上还摆着两盆不知名野花的小屋。这是侍女小草的住处。 夜深人静，府中大多人等已然安歇。唯有小草的房中，还亮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她并未入睡，而是跪坐在一个小小的蒲团上，面前矮几上供奉着一尊粗糙的、她从小戴到大的木质佛像。佛像前，除了寻常的清水，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琉璃瓶，瓶内是半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迷离的光泽——那是陈潇离京前，偶然兴致所至，用花草蒸馏调配出的、尚未命名更未推向市场的香水。他只做了一瓶送给小草，视若珍宝，从不舍得用，只偶尔在祈福时，会打开瓶塞，让那清雅中带着一丝甜暖的香气弥漫开来，仿佛那人就在身边。 她双手合十，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弱的阴影，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默念着为远在天墉城的少爷祈求平安的话语。灯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着，显得愈发孤寂而无助。 她只是一个侍女，身份卑微如尘。少爷陈潇待她与别个不同些，偶尔会跟她讲些闻所未闻的趣事，会在她生病时命人给她用好药，甚至会将她笨拙绣成的平安符贴身收藏。这份不同，如同阴霾缝隙里漏下的一缕阳光，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也让她心中埋下了一颗不敢言说、却暗自滋生的种子。 然而，这缕阳光，也引来了暗处的毒蛇。 窗户纸，被一根沾着迷药的吹管，无声无息地捅破了一个小孔。一缕极淡的烟雾飘入，融入满室馨香。 正沉浸于祈福中的小草，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困意如潮水般涌上，意识迅速模糊，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额头轻轻磕在矮几边缘，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琉璃香水瓶，仿佛那是她与远方那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黑影的目光扫过倒在蒲团上的少女，眼神冰冷麻木，没有一丝波澜。他出手如电，手指在小草颈侧某个位置轻轻一按，随即收回。 没有挣扎，没有呼救，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未曾发出。 做完这一切，黑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室内，只剩下那盏油灯依旧跳动，映照着少女安详却已失去生机的侧脸，和她手中那瓶依旧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琉璃瓶。那香气，与她生命最后时刻的祈愿交织在一起，凝固成一种凄婉的绝唱。 她就那样死了。如同秋日的一片落叶，从枝头飘零，因为落在地上，便落在地上了，无人在意，无声无息。 次日清晨，负责打扫庭院的粗使婆子发现了异常，惊动了府内管家。消息传到陈父耳中，他只是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悦： “一个侍女，或许是突发恶疾，或许是……哼，命该如此。查验一下，若无外伤，便按府中旧例，寻个地方埋了便是。莫要声张，惊扰了府中清净，更莫要因此等小事，去扰了潇儿在外的正事。” 在他眼中，甚至在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眼中，一个下人的生死，实在微不足道，如同死了一只蚂蚁，激不起半点涟漪。他甚至未曾亲自去看一眼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也未曾深思这“突发恶疾”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府中规矩，下人便是下人，与主子身份云泥之别，儿子陈潇对那侍女些许的不同，本就让他心生不喜，如今死了，倒也干净。 小草的尸体被一张草席卷了，由两个沉默的家丁抬出了陈府后门，送往城外的乱葬岗。她短暂而卑微的生命，连同那份无望的祈盼与守护，就这样被轻易地抹去，未曾在这座繁华的帝都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那瓶打翻了一半的香水，那甜暖而虚幻的香气，似乎还在那间空下来的小屋中，固执地萦绕了片刻，最终，也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 千里之外，天剑门山脚下。 月色清冷，将山峦的轮廓勾勒得如同蛰伏的巨兽。一道青衫落拓的身影，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酒囊，踏着月色，悠然行至山脚小镇。正是李寻欢。 他一路行来，并非漫无目的。那日后山天坑所见所闻，尤其是“北冥归墟”、“陈潇”、“郡王”这些字眼，让他无法置身事外。他隐约感觉到，一张大网正在收紧，而天剑门，似乎也是网中的一个节点。他记得辛诚身边那个冷峻的年轻剑客凌云，便是出身此派。 他本欲直接上山拜访，或是寻个地方饮酒，静观其变。然而，就在他踏入小镇边缘时，超乎常人的灵觉，让他捕捉到了两道极其轻微、却迅捷如风的破空之声，自不远处掠过，直扑天剑门后山险峻之处！ 那两人皆身着夜行衣，身形矫健，气息收敛得极好，显然武功不弱，且目的明确，绝非寻常夜行人。 李寻欢目光微凝，脚步顿住。（夜探山门是敌是友莫非……与那“空心人”有关） 他心念一动，并未立刻现身，也未出声喝问。他将自身气息收敛至近乎虚无，如同月下的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选择跟随观望。 他倒要看看，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潜入这名门正派的，究竟是哪路神仙又所欲为何 前方那两道黑影，自然便是私自行动，准备夜探师门、营救师傅的秦烈焰与凌云。他们全然不知，自己身后，已然多了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旁观者”。 月色下，三前一后，四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谜团，迅速消失在莽莽山林与天剑门巍峨的建筑阴影之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沉寂的天剑门，注定将要迎来一个不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