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深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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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浸染着傅家老宅的每一个角落。西翼那间狭小的卧室里，最后一点从门缝透入的廊灯光线也熄灭了，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 张丽涵躺在坚硬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质地精良却冰凉丝滑的羽绒被。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能模糊看到低矮天花板的轮廓，还有那个对着内廊、拉紧了厚重窗帘的小窗户。空气几乎是凝滞的，唯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隔壁医疗仪器那规律而顽固的“滴——滴——”声，穿透墙壁，清晰地敲击在耳膜上，也敲击在心尖上。 这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身在何处，肩负着怎样的“职责”。 她尝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比白天更加活跃。恐惧与迷茫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难道未来的几十年，她都要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日复一日地守着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丈夫，听着这些冰冷的仪器声，应对着公婆的冷漠、叔婶的算计，遵守着那些繁琐到令人窒息的规矩 她才二十五岁。她曾经也有过梦想，关于事业，关于爱情，关于一个温暖平凡的家。她在职场拼搏时，虽然辛苦，却也能感受到自我价值实现的满足；她熬夜做项目策划时，虽然疲惫，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那纸协议和这场荒诞的婚姻彻底斩断。她的人生仿佛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然后拖入了一条完全偏离轨道的、灰暗的隧道，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光。 白天在陈芷妍那里受的“下马威”，此刻在寂静的黑暗中反复回放。那些刻薄的、带着优越感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守好本分”、“福气”、“不要有非分之想”……每一个词都在贬低她存在的意义，将她牢牢钉在“附属品”和“看护”的位置上。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脆弱的哽咽溢出喉咙。在这里，连哭泣都成了一种奢侈，她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察觉到她的脆弱。 她翻了个身，面向冰冷的墙壁，蜷缩起身体，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然而，羽绒被填充得再饱满，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冷，源自于对未来的彻底绝望。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是父母在傅家车离开时长长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尽管带着愧疚，但那份如释重负是如此明显。 是妹妹张丽娜悠闲拉上窗帘时，那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欢快的侧影。 是小璐担忧又不舍的眼神，和那句“受不了就来找我”的温暖承诺。 是外婆照片上那永远慈祥温和的笑容，那曾是她童年唯一的光亮。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如刀绞。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孤零零地悬浮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滴——滴——” 隔壁的仪器声还在持续，精准，冷漠。这声音让她想起傅天融——那个她法律上的丈夫。她甚至不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优秀、安静、喜欢音乐和阅读。如果他醒着，会如何看待这场强加于他（和她）的婚姻他会像他的家人一样，视她为一件有用的工具吗还是说，他也会对这种命运的安排感到愤怒和悲哀 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悲的是，他们一个被困在无法醒来的身体里，一个被困在无法逃离的牢笼中，连一丝相互慰藉的可能都不存在。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害怕自己会慢慢习惯这种生活，害怕自己的棱角会被这日复一日的压抑磨平，害怕自己最终会变成一个麻木的、只知道执行命令的空壳，就像这大宅里那些面无表情的佣人。 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 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却照不亮心底的深渊。她赤脚下床，冰凉的地板刺激着脚底。她走到那个小衣柜前，打开，从最底层拿出那个她珍藏的旧相册——里面大部分是她和外婆的合影。 她坐回床边，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页页翻看。照片上的外婆，眼神永远是那么温柔坚定，仿佛在告诉她：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坚强。 “外婆，”她对着照片无声地呢喃，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相册塑料膜上，“我该怎么办我好怕……我怕我会撑不下去……” 照片上的外婆自然不会回答。但看着那慈祥的笑容，她狂跳的心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外婆经历过战乱、贫困，失去挚爱，却始终保持着内心的从容与善良。比起外婆经历的风浪，她眼前的困境，是否也算不上绝境 她紧紧抱住那本单薄的相册，仿佛那是汪洋大海中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夜，还很长。 窗外的世界万籁俱寂，傅家大宅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她，是误入兽笼的祭品，在黑暗中独自品尝着恐惧与孤独的滋味。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边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眼睛干涩。窗外的天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那浓稠的墨色边缘，透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灰白。 黎明，快要来了。 她缓缓躺回床上，依旧紧紧抱着那本相册。身体的疲惫终于战胜了精神的紧绷，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陷入睡眠的前一刻，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在她脑海中闪现： 恐惧和迷茫无法改变现状，哭泣和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既然无路可退，那么，哪怕是为了外婆记忆中那个坚强的自己，她也必须找到在这牢笼里生存下去的方式。 哪怕这种方式，需要她付出更多，隐藏更深。 带着这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以及一身挥之不去的寒意，她终于在晨曦将至的时刻，沉沉睡去。而隔壁那规律的“滴——滴——”声，依旧不知疲倦地，陪伴着她，也提醒着她，新的一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