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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琼林宴惊雷,寒门落尘埃 暮春时节,京城琼林苑已是牡丹盛放,锦绣成团。朱红宫墙蜿蜒至水榭亭台,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金辉,连空气中都飘着酒气与脂粉香——今日是新科进士宴,三十余名披红挂绿的年轻士子围坐水畔,杯盏相碰的脆响混着谈笑,搅得满园春色都添了几分喧闹。 沈砚坐在最末的角落,与周遭的热烈格格不入。 他身上是件半旧的湖蓝儒衫,领口磨得有些发白,腰间只系着根素色丝绦,连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同席的进士们非富即贵,要么如安平伯世子赵恒般,锦袍上绣着银线缠枝纹,腰间挂着赤金镶玉的蹀躞带;要么是京中世家子弟,袖口绣着隐晦的家族徽记,言谈间不是“家君与李部堂”便是“昨日在相府赴宴”。 唯有沈砚,安静地坐着,面前的青瓷酒杯里,酒液几乎未动。他刚过弱冠,眉目清俊,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同龄人的雀跃或谄媚,反倒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二甲第五名,这个名次足以让他稳入翰林院,做个庶吉士,三年后便是天子近臣。前日恩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玉还拍着他的肩道:“砚儿,你是江南寒门走出的麟儿,入了翰林,当守本心,将来必能为苍生谋福。” 那时他握着恩师递来的羊脂玉佩——玉佩温润,刻着“清慎勤”三字,是周廷玉年轻时得的赏赐,此刻郑重相赠,是期许,也是警示。他那时信,信“学而优则仕”,信“公道自在人心”。 “林小姐,这杯酒你若不喝,便是不给咱家面子!” 一声粗嘎的怒喝骤然炸响,打破了满园的温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水榭东侧的海棠树下,锦衣卫千户曹少钦正拦着个女眷。他一身飞鱼服半敞着,露出里面猩红的中衣,脸上泛着醉醺醺的潮红,手里把玩着绣春刀的刀柄,眼神像钩子般刮过对方的脸。 那女眷是林清漪,清流名臣林文渊之女。此次科举她以女子身份应试,竟一举得中三甲,虽名次靠后,却已是百年未有之盛事,席间众人多有敬佩。此刻她立在海棠花下,月白襦裙衬得身姿纤挺,眉头紧蹙如远山,手里攥着一方素帕,指节泛白:“曹千户,请自重。琼林宴是朝廷盛典,非你放肆之地!” “放肆”曹少钦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酒气喷在林清漪脸上,“陪爷喝杯酒,是给你脸!你爹林文渊不就是个御史咱家干爹是司礼监掌印曹公公,他敢管咱家的事”说着,他伸手就去捏林清漪的下巴。 周遭瞬间静了。 有士子下意识想站起,却被身旁人暗暗拉住,摇了摇头。曹吉祥是谁那是权倾朝野的“内相”,连内阁首辅见了都要客客气气,他的干儿子,岂是他们这些刚入仕途的新进士能惹的 赵恒在不远处抱着胳膊,嘴角噙着冷笑,还扬声起哄:“少钦兄莫急,林小姐许是脸皮薄,你多劝劝便是。” 林清漪脸色煞白,猛地后退一步,扬手就要扇过去,却被曹少钦一把攥住手腕。“放开我!”她又急又怒,眼眶泛红,却仍挺直着脊背,“我乃朝廷进士,你敢动我” “动你又如何”曹少钦笑得越发嚣张,“拖回我府里,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就在他要挥手唤人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 “曹千户,松手。” 众人循声转头,只见沈砚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身形不算高大,站在锦衣华服的曹少钦面前,更显单薄,可他脊背挺得笔直,像株在寒风里不肯弯折的青竹。他走到林清漪身前,先对着她微微颔首,才转向曹少钦,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琼林宴,为皇恩所设,聚天下英才,论治国安邦之策。林小姐以女子之身入科,得圣上亲允赴宴,是朝廷对才学的敬重。你在此调戏朝廷进士,是藐视林小姐,还是藐视朝廷法度是藐视在场同僚,还是藐视天子恩宠” 曹少钦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有人敢出声,随即恼羞成怒:“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事”他手上用力,林清漪痛得闷哼一声。 沈砚眼神微沉,往前一步,目光如炬:“在下沈砚,二甲第五名进士。不敢算什么东西,只是知道‘礼义廉耻’四字。《大明律》载:‘凡调戏良人妇女,杖七十;若有强暴之举,徒一年。’曹千户身为锦衣卫,掌巡查缉捕之责,竟知法犯法”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传遍整个琼林苑:“何况你口口声声‘曹公公’,莫非你仗势欺人,是仗着曹公公的势是曹公公教你如此藐视国法,轻辱同僚”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在场众人心头一震。 谁都知道曹少钦是曹吉祥的干儿子,可没人敢当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更没人敢把曹吉祥扯进来。沈砚这话,不仅是骂曹少钦,更是指着鼻子问曹吉祥——你是不是纵容手下无法无天 曹少钦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指着沈砚,气得说不出话:“你……你敢污蔑我干爹” “我只是问事实。”沈砚寸步不让,“你若不是仗着曹公公,为何敢在琼林宴上如此放肆你若心中无鬼,为何怕人提及曹公公” 他句句引经据典,字字诛心,既站在法理之上,又戳中了曹少钦的软肋。水榭另一侧,周廷玉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沈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化为深沉的忧虑。 “好个沈砚!”赵恒突然开口,慢悠悠地走过来,拍了拍曹少钦的肩,“少钦兄,别跟这种酸儒一般见识。有些人啊,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懂天高地厚了,殊不知这京城的水,深着呢。” 他话里带刺,明着劝曹少钦,实则是警告沈砚:你一个寒门子弟,也敢跟勋贵硬碰硬 沈砚没看赵恒,只盯着曹少钦的手:“曹千户,还不松手” 曹少钦被沈砚怼得下不来台,又被赵恒一激,怒火中烧,猛地甩开林清漪的手,林清漪踉跄着后退几步,被沈砚伸手扶住。曹少钦指着沈砚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姓沈的,你给老子等着!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狠狠瞪了沈砚一眼,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赵恒嗤笑一声,瞥了沈砚一眼,也跟着走了。 一场闹剧落幕,琼林苑里却再没了先前的热闹。众人看沈砚的眼神复杂,有敬佩,有同情,更多的却是“这小子完了”的惋惜。林清漪站稳身子,对着沈砚福了一礼,声音微哑:“多谢沈兄。” 沈砚摇摇头:“举手之劳,林小姐不必多礼。”他转过身,想坐回原位,却见周廷玉正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无奈。 他心头一沉,隐约知道,自己这一步,或许踏错了。可再看林清漪泛红的眼眶,想起曹少钦嚣张的嘴脸,他又觉得,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站出来。 只是他没料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三日后,一道圣旨突兀地送达沈砚租住的小院。 传旨的太监面无表情,尖着嗓子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进士沈砚,席间狂悖犯上,藐视朝廷礼法,不堪重用。着即褫夺翰林院庶吉士资格,贬为西南云崖县县令,七品,即刻赴任,不得延误。钦此。” “云崖县”三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沈砚的耳朵里。 他曾在地方志上见过这个名字——帝国西南边陲,接壤蛮族,山高路险,瘴气弥漫,十年间换了七任县令,不是病死就是被蛮族所杀,当地百姓称其为“鬼见愁”。这哪里是贬官这分明是流放,是要让他死在那里! 他知道,这是曹吉祥的报复。 传旨太监宣读完,皮笑肉不笑地说:“沈大人,接旨吧。朝廷有令,今日就得动身,可别让咱家等着。” 沈砚沉默地跪下,叩首,接过那道明黄的圣旨。圣旨轻飘飘的,却压得他肩膀发颤。 没有辩解,没有申诉。他知道,在曹吉祥的权势面前,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收拾行囊时,他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本翻得卷了边的《论语》。最后,他从怀里摸出那枚羊脂玉佩——恩师所赠,象征着清流风骨的玉佩。 他握紧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想起琼林宴上的意气风发,想起恩师的期许,想起自己曾坚信的“公道”,心中像有团火在烧,烧得他眼眶发烫。 可随即,那团火又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他抬起手,望向窗外——远处,皇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金碧辉煌,却也冰冷刺骨。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掌心的羊脂玉佩,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碎玉的棱角划破掌心,渗出血珠,混着玉屑,硌得他生疼。 沈砚缓缓松开手,看着掌心的碎玉和血迹,眼中最后一丝少年人的理想主义彻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云崖县是吗 曹吉祥,曹少钦,赵恒…… 他记住了。 今日之辱,今日之贬,他日,他必百倍奉还。 沈砚转身,背起简单的行囊,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出了京城的城门。 前路漫漫,瘴气弥漫,可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那只流血的手掌,在袖中紧紧攥成了拳。 心有猛虎,已悄然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