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语惊破军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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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挂满舆图的墙壁上，交织晃动。 周生辰指出那地理志上的谬误后，并未立刻结束谈话。许是白浅方才展现出的见识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他难得地就着那幅巨大的边境舆图，简单讲解了附近山脉水系与边防据点布置的关联。他的讲解言简意赅，逻辑清晰，不带任何炫耀，只是陈述事实，却自有一种运筹帷幄、洞悉全局的大将风范。 白浅凝神静听，偶尔在他停顿时，提出一两个关键且切中要害的疑问。她的问题并非为了彰显自己，而是真正基于理解与更深层次的思考，往往能引申到周生辰未曾细说，却实际存在的潜在隐患上。 周生辰解答时，看她眼神中的讶异与欣赏，便又深了一分。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女，不像是在听讲，更像是在……与他进行一场无声的沙盘推演。她的思维之敏捷，视角之独特，全然不似困于深闺之人。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亲兵的通传声：“殿下，宏将军、谢军师求见，有紧急军务。” 周生辰眉峰微蹙：“进。” 两名身着戎装的将领快步走入，正是他麾下得力干将宏晓誉与首席军师谢崇。两人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显然遇到了棘手的难题。他们乍一见书房内还有一位陌生少女，皆是一愣，尤其是宏晓誉，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疑惑与审视。 周生辰并未解释白浅的身份，只直接问道：“何事” 谢崇看了一眼白浅，略有迟疑。周生辰淡淡道：“无妨，说吧。” 谢崇这才拱手，语速略快：“殿下，刚收到前方急报。一股约三百人的北陆游骑，绕过我们的前沿哨卡，潜入落雁山南麓一带，劫掠了两个村庄，烧杀抢掠后，利用落雁山复杂地形隐匿行踪。我们派出的两支斥候小队追踪进去，都……失去了联系，恐已遭遇不测。” 宏晓誉紧接着补充，语气带着愤懑与急切：“落雁山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洞穴密布，大军难以展开围剿。小股部队进去，又容易中了埋伏，如同泥牛入海。若放任不管，这群畜生定然会继续祸害周边百姓！可若调集重兵封山清剿，耗时日久，且极易被其利用地形周旋，甚至可能被其从其他方向溜走！” 这确实是个难题。北陆游骑彪悍狡诈，熟悉恶劣地形，如同附骨之疽。硬打，代价太大；不打，民怨沸腾，边防威信受损。 周生辰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沉凝地落在落雁山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在图上山脉的走向线条上划过。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宏晓誉与谢崇也都紧锁眉头，显然一时间也拿不出万全之策。 白浅站在一旁，目光也落在了那幅舆图上。落雁山……她脑海中迅速回忆着这几日翻阅的那些志书，尤其是那本记载了前朝隐秘路径的。同时，属于青丘女君的、对山川地势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也开始在心底悄然复苏。 就在周生辰似乎要做出某个艰难决断的刹那，一个清越而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或许……不必入山。” 三人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漼氏贵女。 宏晓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错愕与怀疑，谢崇则皱起了眉。周生辰回身，看向白浅，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只道：“说下去。” 白浅并未因众人的注视而有丝毫慌乱。她上前一步，走到舆图前，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点在落雁山南麓唯一一条流出山外的河流上。 “志书有载，落雁山内多暗河，地下水系复杂，但最终，所有水流皆汇于此河，流出山外。”她的指尖顺着河流的走向，滑出山脉范围，落在山外一处地势略显低洼、河道收窄转弯的区域。 “此处，名为‘鹰嘴涧’。”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地迎上周生辰的视线，“水流至此，受山势所阻，河道变窄，流速加快。若在此处……”她顿了顿，语气笃定，“秘密筑起一道临时水坝，不需多高，只需能蓄积半日水量。同时，在上游水源处，投入大量令人躁动不安的药剂，或是利用烟熏……”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不需要派兵进山与敌人在复杂地形中硬碰硬。只需利用自然之力，逼他们自己出来！ 蓄水，然后骤然放水，利用山洪般的水势冲击、驱赶！配合上游的药物或烟熏，让那些隐匿在山中的游骑无法安稳藏身，只能被迫向山外、向预定的方向逃窜！而鹰嘴涧下游地势开阔，正适合王军以逸待劳，张网以待！ 宏晓誉和谢崇都惊呆了，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个计划……大胆！奇诡！完全跳出了常规军事行动的思维定式！它规避了入山作战的所有劣势，转而利用环境和心理，将敌人逼入绝境！ 周生辰凝视着舆图上白浅所指的那一点“鹰嘴涧”，又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语出惊人的少女。他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那是一种遇到了绝世璞玉、甚至是遇到了与他站在同一高度思考之人的巨大震撼！ 他从未想过，破局之法，竟会从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口中，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轻描淡写地指出！ “你……”宏晓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如何能确定山内水流最终皆汇于此又如何知道鹰嘴涧的地形适合筑坝” 白浅神色不变，从容答道：“古籍有载，民夫口耳相传亦有佐证。至于筑坝，只需派熟悉水文的工兵前去勘测一二，便可知晓。此法虽险，但比之派兵入山填命，或劳师动众封山围困，代价要小得多，成功率……或许也更高。”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但这次的寂静，与之前的凝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被惊人智慧冲击后，需要时间消化和权衡的寂静。 周生辰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白浅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这具美丽的皮囊，看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一个七窍玲珑的灵魂。辕门前的震动，书房内的讶异，都比不上此刻这石破天惊的一语，带来的冲击力巨大。 她不仅看得懂舆图，不仅读过冷僻的志书，她竟然……能将这些看似无用的知识，与残酷的现实军务相结合，提出如此……如此惊艳的破敌之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聪慧”可以形容。这近乎……妖孽！ “谢崇。”周生辰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沙哑，“立刻派人，连夜勘测鹰嘴涧地形与水文。宏晓誉，调遣工兵营待命，准备相应物料，随时听候调遣。” “是！殿下！”两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振奋。他们看向白浅的眼神，已然从最初的怀疑、审视，彻底变为了震惊与折服。 命令下达，两人匆匆离去部署，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周生辰与白浅二人。 灯火摇曳。 周生辰一步步走到白浅面前，距离很近，她能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息。他低下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仿佛要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漼姑娘，”他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你，究竟是谁” 白浅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他心中，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妥善安置的、模糊的“漼氏贵女”形象。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殿下，”她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我是能站在这里，与你一同看这舆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