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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被浓重黑红覆盖、充满了无声呐喊的画，没有被撤下，也没有被收藏。它依旧立在画室的角落，像一个不被掩饰的疮疤，又像一面沉默的战旗。谢云深偶尔经过画室，目光会在那片浓烈压抑的色彩上停留片刻，眼神深邃，却始终未置一词。 这种默许，比直接的干预更让林焰感到警惕。他清晰地认识到，谢云深给予的“自由表达”空间，其边界是由谢云深本人定义的。他需要更精确地测绘这条边界。 他开始进行一种更精密的试探——在谢云深制定的规则内，寻找松动和可能。 练琴时，他不再仅仅弹奏谢云深提供的乐谱。在一次谢云深心情似乎不错的午后，他弹完指定的练习曲后，手指未停，流畅地过渡到了一首旋律简单却带着野性力量的民歌调子。那是西固流传很广的小调，带着黄土高原的苍凉与不羁，与精致典雅的钢琴格格不入。 琴音响起的瞬间，周叔正在倒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林焰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住坐在沙发上的谢云深。 男人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望向钢琴前的林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无赞许，也无不悦，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在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变奏”意味着什么。 一曲终了，余音散去。 谢云深合上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地问：“喜欢这个” 林焰停下手指，放在膝上，掌心有些潮湿。“偶尔听到，觉得调子特别。” 他没有承认喜欢，也没有否认，给出了一个模糊的、不易被抓住把柄的回答。 谢云深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林焰微微绷紧的侧脸上。“音阶不够规范，有几个地方的即兴破坏了原有的和声结构。” 他精准地指出了技术上的“瑕疵”，避开了对曲子本身情感价值的评判。 “不过，”他放下茶杯，语气微缓，“偶尔打破一下规则，也无伤大雅。”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小的缝隙。 林焰的心轻轻一动。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嗯，下次不会了。” 他以退为进，主动认错，姿态乖巧。 谢云深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这次试探，让林焰隐约摸到了一点门道。谢云深允许一定程度上的“非常规”，只要这“非常规”依旧在他的审美和理解范畴内，并且最终姿态是“驯服”的。 他开始在更多细节上实践这种试探。 晚餐时，他会对某一道菜多动一筷子，当谢云深注意到并询问时，他会轻声说“今天有点想吃这个”。他没有主动要求，只是流露出细微的偏好。 阅读时，他会将一本看了一半的书，随意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而不是按照规定放回书房指定的书架。谢云深看到后，有时会亲手将它归位，有时则会任由它在那里放上一两天。 这些行为都极其微小，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反抗，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对现有生活秩序的细微调整，一种无声地宣告着“我”存在的方式。 谢云深对此的反应耐人寻味。他有时会纠正，有时会忽略，有时甚至会不动声色地满足他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偏好——比如第二天，林焰“有点想吃”的那道菜会再次出现在餐桌上。 他像一个高明的驯兽师，既不允许野兽脱离掌控，又偶尔投喂一些它表现出兴趣的食物，以维持它的活力与……依赖性。 林焰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操控。但他没有停止试探。他需要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掌控中，找到更多这样的缝隙，哪怕它们细微得如同蛛丝。 他知道自己是在玩火。每一次试探都可能引起谢云深的警觉，甚至招致更严厉的管控。 但停滞不前，意味着彻底沦为没有意志的傀儡。 这天夜里，林焰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还未等他平复急促的呼吸，身侧的男人便已察觉，手臂自然地收紧，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低沉模糊的声音响在头顶：“又做噩梦了” 林焰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在那温暖熟悉的怀抱里，一点点放松下来。他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男人的胸膛上，听着那平稳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的依赖是真实的，源于人类对温暖和安全感的本能渴望。 谢云深似乎很满意他这种无意识的靠近，手掌在他背后轻轻拍抚着，带着安抚的意味。 黑暗中，林焰睁着眼睛，感受着背后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他既是囚禁他的牢笼，也是此刻他唯一能汲取温暖的来源。 他既是需要反抗的敌人，也是他正在模仿和学习的对象。 这种极致的矛盾，撕裂着他，也塑造着他。 他轻轻闭上眼，在谢云深规律的呼吸声中，重新酝酿睡意。 试探仍在继续。 他行走在谢云深划定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平衡着顺从与自我，依赖与独立。 他在学习规则，理解规则，并试图……在未来某一天，能稍微撬动规则。 而这一切，都必须在不惊醒身边这头沉睡的雄狮的前提下，悄然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