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电子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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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顶层公寓时，雨已经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室内灯火通明，温暖如常，仿佛他刚才那场短暂的逃离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周叔沉默地接过他微湿的外套，递上干爽的毛巾，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异样。 林焰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有些心虚地朝里面张望。 谢云深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等在客厅兴师问罪。他依旧坐在书房的那张宽大书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的平光眼镜，正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落在林焰身上，温和依旧，甚至带着一丝关切。 “回来了”他语气平常，仿佛林焰只是去楼下散了个步，“淋湿没有让周叔煮点姜茶驱驱寒。” 没有质问，没有不悦，甚至连一丝探究都无。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林焰感到无所适从。他准备好的那点微末的辩解和脾气，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没……没淋湿。”他低声回答，挪到书房门口，却不进去，只是倚着门框，像做错了事等待发落，却又不知具体错在何处。 谢云深将他的不安看在眼里，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过来。” 林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谢云深拉过他的一只手，指尖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才温声道：“下次想听音乐，或者想热闹一下，可以告诉我。城南有家私人音乐厅，环境和音效都比那里好，也清净。” 他绝口不提livehouse的混乱与可能的危险，只是提供了一个更“高级”、更“安全”的选择。语气里满是纵容和为他考虑的体贴。 林焰看着他那双温柔得能溺毙人的眼睛，心头那点刚冒出来的、因被监视而产生的不适和叛逆，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他甚至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太不懂事，去了那种“不上台面”的地方，给谢云深添了麻烦。 “嗯。”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谢云深满意于他的乖顺，伸手揉了揉他微潮的发顶。“去洗个热水澡吧，姜茶好了会叫你。” 这场看似由林焰主导的、小小的“叛逆”，就这样被谢云深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没有冲突，没有训诫，只有更细致的关怀和更“完美”的安排。 然而，控制却以另一种形式悄然升级。 第二天，林焰发现那部手机似乎变得有些不同。推送的信息流里，关于街头文化、地下音乐的内容锐减，取而代之的是古典音乐会、艺术展、高端沙龙活动的推荐。导航软件里，一些特定的区域（比如那家livehouse所在的街区）被设置了不显眼的访问限制。甚至他偶尔用搜索引擎查找一些比较“出格”的词汇时，反馈的结果也总是异常“正面”和“健康”。 这不再是简单的定位共享，而是信息层面的精准过滤与引导。 林焰摆弄着手机，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树立起来，温柔地将他与那个他认为“不够好”的世界隔开。他应该感到愤怒吗或许。但他更多的是感到一种无力。谢云深太强大，他的手段太高明，永远用最体贴的姿态，做着最不容置疑的规划。 他尝试着，在晚餐时，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天看到推送，有个航模俱乐部好像挺有意思……” 谢云深微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哦那个俱乐部我知道，创始人是我一个朋友。你喜欢的话，下周我可以安排人送你去体验一下，他们有专业的教练指导，比你自己摸索安全。” 看，他甚至提前为他铺好了路，连他可能萌生的、一点点自主探索的念头，都提前纳入了“安全”的轨道。 林焰看着碗里精致的菜肴，又看了看谢云深无懈可击的温柔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拿起了筷子。 他不再试图去触碰那些明显的边界。 他开始更长时间地待在画室里，谢云深为他请了一位温和的女老师，教他素描和油画。颜料的气味取代了街头的喧嚣，画布上的线条和色彩成了他宣泄情绪的新出口。偶尔，他也会在谢云深的陪同下，去那些被“筛选”过的、高雅安静的场所。 他看上去愈发沉静、乖巧，符合谢云深为他设定的一切期待。 只有在他独自一人，对着画布涂抹下浓重到近乎压抑的色块时；或者在他深夜醒来，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时，心底才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难以捕捉的茫然。 那只曾经在雨夜龇出利齿的小狼崽，似乎正在被驯养成一只更适宜圈养的金丝雀。而束缚他的，不是冰冷的铁笼，是谢云深用温柔和“为你好”编织的、无处不在的电子镣铐与信息茧房。 他栖息其中，感到安全，却也感到一丝缺氧般的窒息。而这丝窒息感，在面对谢云深永远温柔的目光时，又总是迅速消散，化作更深的依赖与顺从。 谢云深清晰地感受着林焰的这种变化。他看着少年眼中偶尔闪过的挣扎最终归于温顺，看着他逐渐习惯并依赖自己设定的一切，心底那头掌控一切的野兽，发出愉悦的叹息。 他的珍宝，正在被他亲手打磨成最契合他心意的模样。 这过程，本身就如同一场极致享受的艺术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