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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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南国的玉寒山上，北风刮了一夜，不远处的山头白了一片，不知是雪还是霜。清晨慈慧庵里已经燃起寥寥炊烟，白色的烟混着白色的雾气，让人一时分不清什么是雾什么是烟。 早上起来时桶里的水被冻得结结实实，十四岁的虫娘跟在安慈师太的身后进了厨房，不停的搓着自己肿成萝卜的手。她的手开裂了，不能去绣房干活，安慈师太给她重新找了一个活儿，去挑水。 虫娘身量不足，乍一看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脸上的皮肤因为寒风总是开裂，一个冬天脸上的血就没有干过。 安慈师太絮絮叨叨的念：“虫娘啊，你也别怪师太狠心。我们庵里不养闲人，你要是想在庵里待着就必须干活，干了活才能有饭吃。” 虫娘拿起木桶道：“我知道的，师太。我会认真干活的。”她不想被赶出去，这世道她一个女子怎么能活得下去呀。 玉寒山上万物萧条，脚踩在枯叶上又软又滑。虫娘费劲的提着木桶往河边走去，自从住持去世后，庵里便一日不如一日。已经打发掉很多女孩子了，虫娘可不敢想象自己出去以后怎么生活。 虫娘小心翼翼的舀着水，庵里的一个小尼姑无忧跑来喊道：“虫娘，虫娘，有人找你。” 虫娘被吓得手一抖，舀水的葫芦便掉进了河里。 无忧看着慌张的虫娘，不禁笑出了声来：“哈哈，你还是那么老实懦弱。安慈师太那个老货最会看人下菜碟，你应该跟她对起来才是。” 虫娘去抅飘走的葫芦：“我们都是孤儿，承蒙庵里收养才能活下来。自然要感恩的。” 无忧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和虫娘不一样，她是因为体弱才来庵里带发修行的。家里人疼她跟眼珠子一样，每个月给庵里的银钱都够虫娘这些小丫头吃半年的了。 “谁告诉你你是孤儿的今儿你家里人就来接你来了你还不快去瞧瞧。”无忧站在高处。 虫娘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当真：“你又哄我了，我哪里来的家人” “是真的，是盛京的王家。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户人家呢，听说你还是他们家的嫡出四小姐。现在人就在安慈师太的房里。”无忧看向虫娘只有同情，毕竟没有哪家的千金小姐活成虫娘这样的。 虫娘提着木桶，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台阶上搬，走的磕磕绊绊的。边走边说：“你不要来这里寻我的开心，打完了水我还有功课要做呢。” 无忧一脚踢翻了木桶：“谁跟你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拉上虫娘的手：“你不信，你不信我就带你去看看。” 虫娘被无忧带着跑，胸腔里蹿进了不少的冷空气，一呼吸便生疼。 安慈师太的房里果真有两个陌生的妇人，她们穿着丝绸的衣裳，脸上白白净净的，头上还戴着银簪子，手腕上还有镯子。只是神情倨傲，看师太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安慈师太一看到虫娘过来，便立刻拉过虫娘的手：“这便是虫娘了，以前安心师太亲自从你们府里抱来的。想来是不会错的。” 虫娘低着头，她也不知道谁是她的母亲，因此不敢乱叫。但虫娘心里是高兴的，她有家人了，再也不用担心哪天被卖掉了或被随意的打发掉了。 两个妇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圆脸的妇人起身走过来，拉过虫娘细细打量，然后摇头。 虫娘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根本不是什么家人，只是来买她的牙行里的牙娘子。 虫娘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不要卖掉我。我会绣活儿，我绣得可好了，我还有一身的力气，可以干很多活儿。” 仆妇被吓了一跳，看向安慈师太的眼神像刀子。连忙牵起虫娘安慰道：“好孩子，别怕。我们是廷尉王家的奴仆，是你母亲身边的嬷嬷。这次来是专程接你回家的。” 安慈师太打着哈哈道：“这孩子胆子小，又爱看话本子。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瘦长脸的仆妇起身，指着安慈师太的鼻子骂：“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量我们不知道呢。我们家小姐最好没事，要是有事，你这个破烂货不知道够死几回。” 安慈师太赔着笑脸道：“是是是。” 虫娘看着二人，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圆脸的仆妇摸了摸虫娘的脸蛋：“哟，这脸上怎么全是口子，疼不疼啊”说着，拿出怀里的宫霜来涂在虫娘的脸上。 虫娘不敢乱动，忍着轻微的刺痛。 无忧抱着手靠在门边，打量着二人：“你们王家倒真是有趣，把自家的姑娘赶到寺庙里来吃苦受罪，对一个假货倒是贴心贴肺的。” 虫娘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擦脸的膏子又香又好。 瘦脸的仆妇看向无忧也不客气：“这是我们王家的事，请姑娘管好自己的嘴。” 圆脸仆妇将宫霜收好，又摸了摸虫娘的脸：“你别说，这丫头长得和夫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姑娘，你别怕，你叫我桂兰姨，这位是桂香，都是你母亲的人。” 虫娘怯怯的喊了一声：“桂兰姨好，桂香姨好。” 桂香脸上没有笑容：“既然找到了人，那便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时候，天黑了路不好走。” 虫娘茫然抬起头来：“我能不能去见见石头哥哥，跟他告个别。” 桂香立刻挂了脸：“不行，你是千金小姐。怎么能私见外男呢” “他不是外男，他是我哥哥。”虫娘的声音又小又细。 桂香的声音拔高了几度：“胡说什么，你哥哥是世家贵公子，怎么能是山野村夫。你回了王家要把这里养成的习性全部改了才是，这里的人事全部忘了才是。” 桂兰温柔的道：“好了，好了。我瞧着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拿，直接走吧。” 虫娘泪眼汪汪的跟着她们上了马车，这样的马车虫娘只见过，还没坐过，里面的东西更是虫娘没有见过的，她不敢乱动，只安静的缩在一旁。 桂兰拿了一块精致的点心出来：“四小姐，这是桂花糕，尝尝吧。” 虫娘小心翼翼的接过桂花糕，小小的咬了一口，有糖，有庵里过年时才能吃上一点点的糖。虫娘开心的眯着眼睛。 桂兰笑着说：“你瞧这模样和夫人小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