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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足踏上冰冷的墨玉阵眼，一股凉意自脚心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却让她混沌的思绪愈发清明。 虞妩华立于昭阳殿高台的星图中央，广袖流云，身姿宛如一尊即将羽化的神女。 她并未看向殿外那个沉默的帝王，只是垂眸，将手中那支特制的“七日演”密香，点燃于三足铜炉之中。 香非凡香。 青烟升腾，不散不乱，竟在空中凝成一缕细线，而后在炉口盘旋，其香灰簌簌落下，在下方铺开的一张素白宣纸上，自行勾勒出扭曲蜿蜒的符文。 那是她以前世记忆，结合今生所得的所有情报，耗费整整七日心血，在脑中推演了无数遍的战局密码。 双目微阖，她红唇轻启，声音缥缈得仿佛不似人间语，却又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火从地起，马向西行。” “父走东谷，儿守南门。” “三星伴月，鼓落旗升……” 一连七句，声如呓语，却字字见骨。 廊下，禁军统领冯都尉听得心胆俱裂，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痴傻贵妃的疯话，这分明是干预军机、遥控前线的滔天大罪！ 他疾步上前，便要开口阻止这荒唐至极的一幕。 然而，一只手拦在了他的身前。 萧玦不知何时已从观星楼移驾至此，负手立于廊柱的阴影中，玄色龙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跳动的烛火下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 “让她烧。”帝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朕倒要看看，这深宫里的疯话，能不能真通到十万八千里外的雁门关去。” 内廷总管厉昭早已吓得跪倒在地，手中的笔却不敢停，笔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将那七句“疯语”一字不差地录于纸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语若传至前线，虞家大将军轻则被削权查办，重则就是通敌叛国，株连九族！ 一个后宫女子，竟敢对沙场决断指手画脚，这是历朝历代闻所未闻的忌讳！ 可当他颤抖着将这张写满“疯语”的纸条卷起，塞入飞鸽密筒时，指尖却猛地一顿。 “儿守南门”…… 这四个字，像一道尘封的闪电劈入他的记忆。 他曾在宫中旧档里瞥见过一桩关于虞家的趣闻，说虞大将军为了教导幼女辨识军中箭阵，曾编过一套童谣暗号，其中一句，正是“儿守南门，父走东谷”。 这……这不是疯话！这是虞家父女间，独一无二的血脉密码！ 厉昭不敢再想下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只将那沉甸甸的信筒交予专司密报的内侍阿隼。 苍鹰羽翼划破沉沉夜云，第七只信-信鸽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漫天风雨，直扑遥远的边关。 与此同时，皇宫一处最偏僻的柴房角落。 更香婆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每一口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颤抖地看着自己的袖口，那沾染的些许香粉，正随着她的呼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泛起幽灵般的蓝色微光。 她终于明白了，那日贵妃赏赐的“凝神香”，根本不是什么安神良药，而是“影踪散”！ 一种必须持续服用解药方能活命的秘毒，而这幽蓝微光，便是她无论躲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踪到的索命符！ 无边的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强烈的求生欲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让她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她撕下内衫的一角，咬破指尖，用滚烫的鲜血，歪歪扭扭地写下一纸供状：“奴婢亲眼所见，贵妃焚符定策，非疯非神，实为谋国之事！”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封血书死死塞进了一块松动的墙砖缝隙里。 只要有人发现……只要有人…… 然而，她刚刚藏好纸条，柴房的破门“吱呀”一声，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逆光而立，月光勾勒出他冰冷的面具轮廓。 青鸾，已循香而来。 更香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躯抖如筛糠，等待着那冰冷的刀锋割断自己的喉咙。 可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那黑影只是站在门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贵妃说了，你还能再活三日。” 话音落，门扉复又“吱呀”一声合上。 黑暗中，更香婆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浑浊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我不过是个扫地的……”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悲凉，“为何……为何偏要我看透这宫里的鬼神” 三日，是恩赐，更是最残忍的凌迟。 雁门关，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虞擎苍展开那张由第七只信鸽带来的密报，看着上面龙飞凤舞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章法的七句话，眉头紧锁。 当他的目光落在“父走东谷，儿守南门”八个字上时，这位身经百战、刀劈斧凿般坚毅的老将军，身躯猛地一震，虎目之中，竟瞬间涌起滚烫的泪水。 “‘儿守南门’……‘儿守南门’！”他猛然起身，一拳砸在沙盘之上，声音激动得发颤，“那是我教她认‘锁龙箭阵’时哄她的暗号！是她！是我的妩华！” 前一刻的荒唐与震怒，瞬间化为无与伦比的信任与狂喜。 他当即传令：“命副将张谦，佯装溃退，弃守南门，引诱敌军主力！此为佯攻，务必做得逼真！” 他又密召心腹白羽校尉：“你，亲率三百轻骑，人衔枚，马裹蹄，连夜潜行至东谷两侧山林。待敌军粮草辎重深入谷中，听我鼓声，火烧粮仓，断其后路！” 帅令一下，烽火台上的虞家“烽火娘子”即刻接令登墩，帅帐前，专司军鼓的“战鼓婆”也取下巨槌，肃立于“破阵鼓”前。 她们是虞家军中代代相传的特殊兵种，只听虞家人的号令。 虞擎苍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传我将令，依《破阵十八捶》鼓谱，变调‘瓮中捉鳖’之音，火起东南！” “咚——咚咚——咚！” 变了调的鼓声，沉闷而诡异，穿透风雨，传遍整个雁门关防线。 就在鼓声响起的同一刻，京城上空，一道惨白的巨大闪电划破天际，雷霆如天神之怒，竟不偏不倚，正正劈在乾清宫前那根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冲天旗杆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旗杆从中折断，燃起熊熊大火，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 钦天监的雷公道士连滚带爬地跪在萧玦面前，语无伦次地奏报道：“陛下！天降示警，不，是天降祥瑞！贵妃娘娘焚香感天，引来雷公助阵，此乃天命所归，此战必胜啊！” 宫墙之外，百姓遥望那宫中火光，私语四起：“听说了吗昭阳宫的贵妃娘两通天晓地，刚才做法，一炷香就能退敌十万兵！” 风暴中心的昭阳殿深处，虞妩华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寝殿帐顶那幅亲手绣制的星图，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那一道雷，早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就在今夜，就在此时。 她不过是顺势而为，为自己的“疯癫”再添一笔神迹罢了。 窗外雨声如鼓，一声声，一记记，仿佛已经能听到千里之外传来的捷报。 而殿外廊下，萧玦依旧立于风雨之中，任由冰冷的雨丝打湿他的龙袍。 他望着那在风雨中执香不动、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喉结滚动，第一次感到一种名为“失控”的恐惧与兴奋。 他忽然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雨吞没： “朕的贵妃……竟是虞家，真正的帅印。” 话音未落，夜空中响起一声急促的鹰唳，一道黑影如利箭般掠空而至，稳稳落在厉昭的手臂上。 是阿隼！ 它带回了边关的首份战报！ 厉昭甚至来不及解下信筒，只看了一眼绑在阿隼腿上的急报颜色——红色，大捷之色！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陛下！雁门关首讯——敌军主力长驱直入，已陷东谷埋伏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