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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还未到,天色仍混沌未明,行宫深处却已悄然飘起一缕幽香。 虞妩华端坐在帐中,铜炉静放在桌案前,那袅袅升起的烟气起初如游丝般细微,渐渐弥散成一片冷雾般的兰息。 她闭目凝神,呼吸与香雾同步起伏,仿佛不是人在焚香,而是香在引魂。 这味道极淡,近乎虚无,可一旦进入鼻腔,便似有根细针缓缓刺入脑海深处——正是“夜兰息”。 昨夜小满子冒死潜入香料登记簿房,带回一页墨迹未干的出库记录:初五酉时三刻,安姑姑亲手将一支“夜兰息”交给丞相府老仆,送往侧门柳树下第三块青砖处。 那一刻,虞妩华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前世她曾亲眼看见柳淑妃跪在皇上面前哭诉:“臣妾只愿陛下梦里安宁。”可正是这温柔话语背后,藏着用西域幻蕊调配的毒香,悄然侵蚀帝王心神,令其夜夜惊魇、气血渐亏。 而在今世,她要让这份“慈悲”,反作用于其主人。 指尖轻轻拂过鼻尖,她闭目回溯记忆碎片——那一夜萧玦从噩梦中惊醒,手握剑柄割破掌心,血滴落在龙袍上宛如梅花绽放。 太医束手无策,唯有柳淑妃“偶然”献上药方,自此独揽香事之权,成为皇帝枕边最信任的女人之一。 殊不知,梦魇本就是她一手编织的牢笼。 虞妩华睁开眼,眸光如刃。 她不打算破解牢笼,她要亲自点燃另一场火。 白芷悄无声息地掀帘进来,手中紧紧握着一只密封瓷瓶,压低声音说:“成了。安姑姑收了五十两银票,答应让我们调包半支‘夜兰息’。”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她不敢把香带出库房,坚持要在她眼皮底下换。” 虞妩华唇角微微上扬,早料到会如此。 安姑姑不过是个如蝼蚁般的小人物,贪财又胆小,只求自保,绝不敢惹祸上身。 正因如此,才最容易利用。 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仿香膏体——色泽温润如玉,油光细腻如脂,连凝脂纹路都与真品分毫不差。 唯有内里暗藏玄机:掺入了微量迷魂草粉,长期熏燃这种香的人,起初会频繁心悸,接着会出现幻听和胡言乱语,最终会神志溃散。 而这支假香,并非用于皇帝。 它真正的归宿,是柳淑妃的寝殿。 虞妩华将瓷瓶小心放入绣着蝶火纹的锦囊,递给白芷:“你去香料库‘领错’一支,说是尚仪局桃枝托你取的‘定神膏’。若安姑姑问起……”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说虞美人昨夜又梦到‘兰花开在龙枕边’。” 白芷瞳孔微微一缩,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 那是只有极亲近之人知晓的旧事——先帝驾崩当夜,宫中传言龙枕畔忽然出现一朵白兰,被视为不祥之兆。 如今重提这个预言,既是搅乱人心,也是向某些人释放信号:虞家女,已非昔日痴傻之人。 等白芷离开后,虞妩华起身踱步到镜子前。 铜镜映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眼波流转间尽是天真烂漫,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倒沉淀着深渊般的冷意。 她不是来争宠的。 她是来清算的。 御膳献珍宴当夜,行宫正殿灯火通明,金猊香炉吐出祥瑞之烟,宝鼎中香烟袅袅。 各宫妃嫔齐聚一堂,争相呈上自制香粉以博得皇上欢心。 柳淑妃身着一袭月白色衣裙,素净如雪,迈着轻盈的步伐上前,双手奉上自制的“雪魄香”,声音温柔如水:“此香用晨露研磨而成,可宁魂定魄,驱除邪祟,愿陛下夜夜安眠。” 萧玦不动声色地接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偏席。 虞妩华披着霞红色斗篷,坐在角落,手中捧着一只小巧的鎏金香炉,炉盖雕成蝶形,展翼欲飞。 白芷正俯身点燃一支青玉细香,动作轻缓得如同侍奉神明。 那香气极淡,初闻似兰非兰,随即泛起一丝苦涩,如同旧墨渗纸,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萧玦心头猛地一紧。 昨夜的梦境再度浮现在眼前——她仰头饮下毒酒,双眸含泪,口中喃喃道:“爸爸的马回来了吗”而他手中的杯沿,正缓缓滴落鲜血……梦醒时分,他竟觉得喉间发苦,指尖颤抖不止。 他不信鬼神,更不信亡者归来。 可为何,每当那缕幽香飘来,他的意识便如被无形之手牵引,坠入一段不愿记起的过往 他凝视着那个女人。 她低眉浅笑,像个不懂世事的孩童,可就在方才,她抬眼望来的一瞬间,眼底分明闪过一道锋利如刀的寒芒。 像在看一个猎物。 而不是君王。 萧玦指节收紧,龙袍下的手臂微微绷紧。 他本以为她是棋子,任他摆布;可如今看来,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被她悄然纳入了局中。 殿内丝竹声渐渐响起,觥筹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 虞妩华轻轻摩挲着香炉边缘,唇角勾起一抹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 风暴将至。 只待一声响动。 酒过三巡,殿内烛影摇曳,舞女的衣袖翻飞,好似蝴蝶扑火。 丝竹声高昂入云,妃嫔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仿佛这金殿就是人间的极乐世界。 可虞妩华知道——真正的杀机,总是隐藏在最喧嚣中的宁静之处。 她缓缓起身,霞红色的斗篷像血一样垂落下来。 指尖轻轻搭在桌案角上,好似不胜酒力,身体微微摇晃。 白芷想要上前搀扶她,却被她悄悄抬手制止了。 那一刹那,她 “陛下……奴婢为您……添一炉新香。”她的声音软糯如蜜,带着几分醉意的娇憨,很像刚入宫时那个不谙世事的虞家嫡女。 萧玦眼眸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见她脚步踉跄,裙摆扫过鎏金香炉的底座。 手腕一颤,整炉青玉细香连同灰烬都倾倒了下来! “哗——” 火星四溅,香灰腾空而起,像墨色的蝴蝶纷飞。 那原本已经很淡的幽香突然变得浓烈起来,还裹挟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味道直冲鼻腔。 几名近侍和妃嫔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顿时脸色发白,扶着额头皱起了眉头。 两名年纪尚小的美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软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来人!传太医!”内侍尖声惊叫。 殿中的音乐停止了,舞蹈也停了下来,满殿的人都喧闹起来。 萧玦猛地站起身,龙袍翻动像愤怒的波涛,目光像刀一样劈开烟雾,直直地指向虞妩华。 她已经跪在地上,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口中喃喃自语:“火蝴蝶……在烧兰香……爸爸说……梦见的人都会死……”她眼神涣散,脸上满是泪痕,但在低下头的刹那,却精准地把视线投向了柳淑妃的座位——那里,月白色的衣角轻轻动了一下。 萧玦心中猛地一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先帝驾崩的那个晚上,母后病重垂危,曾经梦到虞夫人站在燃烧的兰草丛中大喊:“他们用香杀了你!”第二天清晨,母后就吐血而亡了。 这个梦从未外传,连他都以为只是宫廷秘闻……可此刻,一个“痴傻”的贵嫔,竟然脱口说了出来 “这香叫什么名字”他声音低沉,但却像雷霆一样有压迫感。 安姑姑颤抖着走出来,脸色惨白:“回、回陛下……这是‘夜兰息’的副品,按照惯例是由香料库供奉的,流程没有问题……” “没问题”萧玦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全场,“为什么朕从来没听说过这种香有让人晕倒的效果为什么只有虞嫔焚烧的这炉香出现了异常” 没有人敢回应。 只有崔司香低头看着地上的残灰,瞳孔微微一缩——那灰烬之中,竟然泛着极其细微的银蓝色结晶,像霜又像冰,绝对不是天然兰草焚烧后能产生的。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袖子里的手指悄悄捻了捻记录簿的页面。 而此时,虞妩华已经被宫女扶了起来,虚弱地靠在白芷的肩膀上,唇边还挂着痴笑:“我……我不是故意的……香炉太烫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颤抖的手腕,是算准了风向、时辰,甚至是皇帝饮酒后的呼吸节奏。 那一炉香灰,是用前世柳淑妃用来侵蚀帝王心神的配方反向炼制而成的——加了三钱迷魂草,半分蜃楼粉,再用特制的油膏封存药性,只有人体的热气和酒气交融的时候才会彻底释放。 她不是失控。 她是精准引爆。 萧玦盯着她的背影,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本想治她失仪之罪,可刚才那句“梦见的人都会死”,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硬生生地撬开了他心底尘封多年的裂缝。 “传旨。”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铁一样,“从即日起,禁止使用所有不是内造坊监制的香品。行宫的香供事务,由虞贵嫔协助处理,监督调配配方,直接向朕汇报。” 满殿的人都震惊了。 谁都知道,这不仅是宽恕,更是授权。 一个曾经被认为愚笨的贵嫔,竟然一跃执掌了后宫香事的命脉! 人群深处,柳淑妃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嘴角的笑意僵硬得像画一样。 帐外起风了,卷起一片枯萎的兰花瓣,打着旋儿越过宫墙,飘向丞相府侧门第三块青砖下面——那里,一封密信正静静地等待交接。 虞妩华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养神,手腕上的青铜镯子凉凉的。 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纹,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 “安姑姑,你说我疯了” 她低声说着,就像在说梦话。 “可你不知道……今晚你亲手交出去的,才是真正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