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这张白纸，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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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几上，那张空白的报告封面，像一小块被遗忘在冬日荒原上的积雪，洁白，安静，却又散发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张建国脸上的肌肉彻底凝固了。他那双习惯于在成堆的预算报告里洞察秋毫的眼睛，此刻却无法解析眼前这堪称荒诞的一幕。他感觉自己的认知系统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短路，滋滋地冒着青烟。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连那杯明前龙井氤氲出的热气，似乎都停滞在了半空。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砂纸，在张建国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摩擦。那股因戏票而生出的融洽和欣赏，正在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被冒犯的愠怒。 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向后靠去，整个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这个动作让他重新找回了对自己办公室的掌控感。他没有去看那张刺眼的白纸，而是将目光锁定在林舟的脸上，眼神像两把刚刚磨砺过的手术刀，锐利而冰冷。 “小林同志。” 他的声音不高，却比刚才热情洋溢的“小林啊”沉了八度，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常年跟数字打交道，不太懂你们年轻人说的笑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股扑面而来的压力，林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收回自己脸上那真诚而恳切的微笑，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语气的转变。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将那张封面往张建国面前又推了推，然后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张处长，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今天拿来一份报告，里面的数据都是胡乱拼凑的，逻辑是颠倒错乱的，结论是凭空捏造的，但格式工整，洋洋洒洒几十页，看起来天衣无缝。您，会在这份报告上签字吗” 这个问题，像一枚精准投掷的石子，打乱了张建国酝酿中的怒火。 他愣了一下。 这算什么考校我的人品 他当然不可能说会。他“黑脸包公”的名声，就是靠着枪毙无数份类似这样的垃圾报告建立起来的。 “当然不会！”张建国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语气斩钉截铁，“财政厅的每一个签字，都要对省里的钱袋子负责！拿一份虚假的报告来，那是对国家财产的犯罪！” 他说得义正辞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年轻人牵着鼻子走了。 林舟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轻轻地拍了拍那张空白的封面。 “您看，这不就对了么。”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您不会签一份假的报告。而我，也绝对不能把一份假的报告，送到您这位我所敬重的前辈面前。这不仅是对您职业操守的侮辱，更是对我自己良心的践踏。” 张建国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对方精心设计的逻辑圈套里。 林舟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王海涛处长倒台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很多项目的原始数据都断了线，账目混乱不堪。今天之内，要拿出一份经得起推敲的评估报告，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任何一个有基本专业素养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张建国，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默契。 “所以，我今天面临一个选择。选项一，是闭着眼睛胡编乱造一份‘看起来很完美’的报告，拿过来给您，把皮球踢到财政厅。这样一来，我完成了任务，不得罪人，皆大欢喜。至于以后项目出了问题，那是您签字审批的责任，与我无关。” 张建国的眼皮猛地一跳。 林舟的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那扇尘封已久的，名为“机关厚黑学”的大门。他立刻明白了，这正是机关里最常见，也最阴损的甩锅手法。 “选项二，”林舟指了指那张白纸，“就是我把真相拿给您看。” “真相”张建国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里的冰冷渐渐褪去，被一种浓厚的困惑与探究所取代。 “对，真相。”林舟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真相就是，这份报告，现在，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任何写出来的字，都是谎言。所以，这张白纸，就是眼下最真实、最负责任的报告。” “它不是一份报告，张处长。它是一个问题，一个摆在我们两个部门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它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是王海涛留下的沉疴旧疾。” 林舟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铆钉，精准地钉在张建国的心坎上。 “我的某些同事，希望您看到这份‘真相’后，会勃然大怒，会觉得我们发改委在敷衍塞责，会把这件事捅到孙主任那里去，甚至捅到省领导那里去。他们希望看到两个部门之间爆发冲突，希望看到我这个新来的代理负责人焦头烂额，灰头土脸。” 办公室里陷入了第二次，但性质完全不同的寂静。 如果说第一次是震惊与愤怒的凝固，那么这一次，就是恍然大悟后的沉思。 张建国看着林舟，这个年轻人斯文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他终于明白了。这小子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挑衅的，更不是来送死的。 他是来“投诚”的。 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近乎行为艺术的方式，绕过了所有的流程和客套，直接将那个摆在暗处的、针对他的阴谋，活生生地剖开，摊在了自己面前。 他不是在求自己签字，他是在邀请自己，入局。 想通了这一切，张建国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随即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赏。 好小子！这份心智，这份胆魄，哪里像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这简直就是个在官场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他看着那张白纸，忽然觉得它不再刺眼，反而顺眼了许多。 “所以，”张建国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带上了一丝好奇，“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林舟笑了。他知道，鱼，已经彻底上钩了。 他没有卖关子，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张纸。这一次，不再是空白的，上面打印着几行字。 他将这张纸，覆盖在那张空白封面上，并排放在张建国面前。 那是一份“关于联合成立‘历史遗留项目资金评估标准’专项工作小组的备忘录”。 内容极其简洁： “鉴于省发改委综合规划处前任负责人交接工作中存在的数据缺失与标准混乱问题，为确保后续项目评估的严谨性与准确性，经发改委与财政厅预算处协商，一致同意： 1. 暂停今日到期的所有相关项目评估报告的审批流程。 2. 由两部门抽调骨干，即日成立专项工作小组，重新核定评估标准与数据模型。 3. 在新标准出台前，所有相关工作以此备忘录为准。” 落款处，是两个部门的名称，以及两个空白的签名栏。 张建国死死地盯着这份备忘录，眼睛越睁越大。他的呼吸，甚至都有些急促起来。 妙！ 简直是妙到毫巅！ 这一手，直接把一个烫手的山芋，变成了一份彰显两个部门“顾全大局、勇于担当”的政治功绩！ 把刘庆那个阴损的“个人陷阱”，升级成了一次“部门间的正式合作”！ 他如果签了字，非但没有任何风险，反而在程序上无懈可击，既体现了财政厅的原则性，又展现了灵活性。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审批者，而是成了一个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发起人”之一！ 而刘庆呢他连屁都放不出一个！他敢质疑这份备忘录吗他质疑，就是质疑两个部门的联合决定，就是公然对抗“严谨负责”的政治正确！ 张建国抬起头，看着林舟，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欣赏，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他拿起桌上的笔，拧开笔帽，不再有丝毫犹豫，龙飞凤舞地在财政厅预算处下面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林，”签完字，他把备忘录推回到林舟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步棋，走得很高。但是，把路堵死了，也把人得罪狠了。” 林舟收起备忘含笑点头：“多谢张处长提点。” 他正准备起身告辞，张建国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张建国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一个秘密。 “你以为，今天催这份报告的，只是你们处里的刘庆吗” 林舟心中一动，静静地看着他。 “实话告诉你，”张建国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份报告，之所以要得这么急，是李副省长办公室那边，昨天亲自打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