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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洼剿匪的捷报，如同在天津卫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振明军，这个原本只在少数人耳中流传的新建营头，一夜之间成为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以极小代价全歼百人悍匪，自身几乎无损，这等战绩，在承平日久、武备废弛的京畿之地，足以引起轰动。 营地辕门外，不时有好奇的百姓远远驻足观望，指指点点。城内茶楼酒肆中，关于那位年轻得过分、手段却狠辣果决的林游击，以及他那支“规矩多得吓人”、“打仗不要命”的振明军的各种传闻，也渐渐衍生出诸多版本。有人说他是某位勋贵之后，下来镀金捞功；有人说他得了异人传授，精通兵法火器；更有人将他与之前德胜门外那支神秘小队联系起来，传得神乎其神。 这些喧嚣并未过多传入营地之内。林慕义严令禁止士卒无故外出，更严禁滋扰地方。胜利的喜悦过后，是更加严苛的总结与操练。他亲自参与每一次战后复盘，将黑水洼之战中暴露出的问题——新兵临阵恐惧、小队配合生疏、战场通信不畅等等，一一指出，并立刻融入到新的训练科目中。 缴获的物资被清点入库，金银充作军饷，布匹粮食改善伙食，破损的刀枪渔船则交给了赵铁柱，拆解后作为工坊的原料。那封密信和蛇纹令牌，被林慕义小心收藏起来，他知道，这背后牵扯的线头，现在还不是拉扯的时候。 曹化淳的嘉奖和后续钱粮很快到位，态度比之前明显热络了许多。但林慕义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深知，这位监军太监的“善意”，是需要用更大的价值去交换的。 果然，剿匪捷报传出后没几天，来自天津本地乃至京中各方面的“关注”便接踵而至。 首先登门的，是天津兵备道衙门的一位姓王的佥事。此人身着青袍，面容和善，带着几名随从，抬着几坛酒和几口肥猪，美其名曰“犒劳王师”。 “林游击年少有为，初战告捷，大涨我军威啊！”王佥事笑容可掬，拱手道贺，“下官奉道台大人之命，特来慰问将士们辛苦！” 林慕义将他迎入简陋的签押房，神色平静：“王大人客气了，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诶，林游击过谦了。”王佥事摆摆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不瞒林游击，这‘混海龙’一伙盘踞黑水洼已久，与地方上……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林游击此次雷霆手段，可是替咱们天津卫除了一大害啊！” 他话语含糊，但意思明确，是在暗示林慕义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林慕义故作不知，淡然道：“林某只知奉旨剿匪，维护地方安宁，至于其他，非我所虑。” 王佥事见他油盐不进，打了个哈哈，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似是无意般提了一句：“如今这世道，多交个朋友，总归是多条路。林游击年轻气盛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啊。” 送走王佥事，林慕义看着那几坛酒和肥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是先示好，再警告 紧接着，漕运总督衙门、天津三卫的一些中下层军官，乃至一些本地的士绅代表，也纷纷以各种名义前来拜访。有的纯粹是好奇，有的则是试探，更有甚者，话里话外暗示可以“合作”，提供一些“便利”，换取振明军在特定区域“行个方便”。 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拜访者，林慕义一律以军务繁忙、新军草创为由，大多交由陈忠出面接待，自己则尽量避免直接接触。接待时态度不卑不亢，礼物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的便登记造册，充作公用。他深知，振明军初立，根基未稳，绝不能轻易卷入地方上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之中。 “慕义，这帮人，没一个安好心的。”陈忠送走又一波访客后，皱着眉头对林慕义说道，“不是想来捞好处，就是想拉咱们下水。”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慕义站在窗边，看着校场上正在练习小队战术配合的士卒，“我们展现出了价值，自然会引来觊觎和忌惮。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关键在于，我们自身要够硬，要让他们明白，振明军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他转身，对陈忠道：“回绝所有涉及地方事务、盐漕、商贸的所谓‘合作’。明确告诉他们，振明军只负责练兵、剿匪、御敌，其他一概不问。态度要坚决，但言辞不必过于激烈。” “我明白。”陈忠点头。 除了这些官面上的接触，剿匪的胜利也为振明军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最直接的，便是募兵工作变得异常顺利。 此前告示贴出，应者寥寥。而如今，营地外的募兵点排起了长队。除了走投无路的流民，更多了一些身强体壮、眼神中带着期盼的良家子甚至破落军户子弟。他们听闻了振明军的战绩和严明的纪律，看到了那些得胜归来、精神焕发的同乡，觉得这里或许是一条真正的出路。 林慕义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亲自把关，选拔更加严格。不仅看身体条件，更看重品性和眼神。短短十余日，便择优招募了二百余名新兵，使得振明军的总兵力达到了近四百人，初步有了一个营的规模。 新兵的涌入，带来了新的活力，也对管理和训练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林慕义将新老兵混编，以老带新，将黑水洼之战的经验教训迅速传递下去。营地里终日口号震天，杀气盈野。 这一日，林慕义正在校场上观看新兵进行火铳射击训练，一名京营派来的“联络官”（实则监视）匆匆走来，低声道：“林游击，曹公公有请，人在卫城内的‘清晏楼’等候。” 林慕义心中一动。清晏楼是天津卫内有名的酒楼，曹化淳不在衙门或营地见他，反而选择在此地，必有深意。 他交代了陈忠几句，便只带着两名亲随，骑马赶往天津卫城。 清晏楼雅间内，曹化淳并未穿着官服，而是一身宝蓝色的直裰，正在悠闲地品茶。窗外是喧闹的街市，与雅间内的静谧形成了鲜明对比。 “卑职林慕义，参见公公。”林慕义行礼。 “林游击来了，坐。”曹化淳放下茶盏，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黑水洼一事，办得漂亮。皇爷听闻，很是欣慰。” “全赖陛下天威，公公运筹，将士用命，卑职不敢居功。” “呵呵，”曹化淳轻笑一声，“年轻人，懂得谦逊是好事。不过，过分的谦逊，就是虚伪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林游击，你看这天津卫，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啊。漕运、盐政、卫所、地方豪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次动了黑水洼，算是捅了个不大不小的马蜂窝。” 林慕义静默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有人向咱家递话，说你林慕义不谙世事，不懂规矩。”曹化淳慢悠悠地说道，“也有人，对你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振明军’，很是忌惮。” “卑职只知效忠陛下，恪尽职守。若有宵小之辈因卑职剿匪而忌惮，那正好说明卑职做对了。”林慕义沉声应道。 曹化淳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变得深邃：“咱家今日找你来，不是听你表忠心的。是有件新差事，要交给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京畿虽暂安，但隐患未除。除了溃兵流匪，还有一些……信奉邪魔外道之徒，在暗中活动，蛊惑人心，甚至与某些不安分的势力勾结。据咱家所知，其中一股，近来在武清、香河一带颇为活跃。” 邪魔外道林慕义心中一凛，是指白莲教之类的秘密教门 “曹公公的意思是” “皇爷不希望京畿之地，再有任何不安定的因素。”曹化淳的语气带着一丝寒意，“林游击，你和你这把刚刚见了血的刀，是时候再活动活动筋骨了。去，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给咱家揪出来，清理干净。让所有人都看看，在这天津卫，在这京畿，谁的话，才算数！” 林慕义瞬间明白了。剿匪是立功，清剿“邪教”更是大功，而且更能彰显朝廷（或者说皇帝和曹化淳）的权威。这既是新的考验，也是将他进一步绑上战车的信号。 他没有犹豫，起身抱拳：“卑职领命！定不负公公所托！” “好。”曹化淳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具体线索，稍后会有人给你。记住，动作要快，手段要狠。咱家，等着你的好消息。” 走出清晏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慕义翻身上马，回望了一眼这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城池。 名动津门，带来的不只是荣耀，更是漩涡。而他和他一手创建的振明军，已然身处这漩涡的中心。 下一个目标，武清、香河，那些藏匿在阴影中的“老鼠”……这场权力的游戏，他必须玩下去，而且必须要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