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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近，武清县西北十里外。 旷野里的寒风比城中更烈，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草，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无数冤魂在暗夜中哭泣。一座荒废已久的龙王庙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道旁，残垣断壁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庙门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林慕义伏在距离庙宇百余步外的一个土沟里，身下是冰冷的泥土，身上覆盖着枯草伪装。他口中含着一枚特制的铜哨，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远处的庙门。在他身后，分散埋伏着王五等五名精锐老兵，人人屏息凝神，手中的短铳或劲弩已处于待发状态。更远处，另外五名提前潜入的队员则负责外围警戒和传递消息。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砭骨的寒意透过棉衣直往骨头缝里钻。时间一点点流逝，除了风声，四周死寂一片。 那张瞎子传递的信息，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来到这里。是陷阱，还是通往核心的捷径唯有亲自探过才知。 子时正刻，庙宇方向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林慕义没有急躁，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点微弱的火光，突然在庙门的黑暗中亮起。不是灯笼，更像是线香被点燃时的那一点猩红。 香火为号！ 林慕义轻轻吐出铜哨，发出两声极轻微的、模仿夜枭的短促叫声。这是“保持警戒，按计划行动”的信号。 他缓缓从土沟中起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他没有直接走向庙门，而是借着地形掩护，绕了一个小弧线，贴近到庙宇一侧坍塌了大半的院墙下。他需要先观察，确认庙内情况。 耳朵紧贴着冰冷的断墙，仔细倾听。庙内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但都刻意放低了声音。隐约间，似乎还有低沉的、如同诵经般的喃喃自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他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一把赵铁柱精心打制的短柄燧发手铳，检查了一下击锤和药池，又插回腰后。同时，另一只手握紧了腰刀的刀柄。这才如同鬼魅般，从断墙的缺口处，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院内。 院子不大，遍地瓦砾杂草。正殿同样破败，屋顶塌了半边，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反而让殿内比外面更亮堂些。殿中那尊泥塑的龙王像早已斑驳剥落，露出里面的草秸和木架，显得格外狰狞。 此刻，龙王像前，正站着三个人。 背对着林慕义的，是一个身形矮壮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似藏着兵器。侧面一人，身形瘦小，正是白天集市上见过的张瞎子，他此刻虽仍戴着墨镜，但站姿沉稳，哪有半分白日里的龙钟老态而面对林慕义方向的，则是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只能从其身形判断，应是个男子。 那点猩红的线香，就插在龙王像前残存的香炉里。 林慕义的潜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当他身影出现在院中的刹那，那矮壮汉子猛地回头，低喝一声：“谁！”手已按向了腰间。 几乎同时，张瞎子和那斗篷人也瞬间转头看来。 “寻香问路之人。”林慕义停下脚步，声音平稳，在寂静的破庙中清晰可闻。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张瞎子身上，“张先生，依约而来。” 张瞎子墨镜后的脸看不出表情，沙哑道：“客官好准时。”他侧身让开一步，示意林慕义看向那斗篷人，“这位，便是能为你解惑之人。” 那斗篷人上下打量着林慕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改变的沙哑：“你寻何人” “一个不该失踪的年轻人。”林慕义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语气带着适度的焦急与强硬，“家中长辈颇为惦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说，只有找到你们，才能得到消息。”他刻意流露出一种涉世未深、却又依仗家世背景的纨绔气息。 斗篷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香火可旺” 林慕义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切口暗号，他按照张瞎子白天的暗示，以及自己对这类教门粗浅的了解，沉声应道：“真空家乡，香火永续。” “老母慈悲。”斗篷人接了一句，语气似乎缓和了些，“你要寻的人，或许已蒙老母接引，前往福地，免受这红尘劫难。此乃大机缘，又何须执着” “活要见人！”林慕义语气加重，“家中只要一个确切消息！价钱，好说。”他刻意拍了拍腰间，做出一个暗示钱财的动作。 那矮壮汉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斗篷人却不为所动，反而向前一步，借着月光，仔细看向林慕义的脸，似乎想从他表情中分辨真伪。 “看你衣着谈吐，非是寻常人家。也罢，既然心诚，便给你指条明路。”斗篷人缓缓道，“三日后，午时，香河县码头，有一艘悬挂‘顺风’旗号的漕船。你将此物交给船头戴斗笠的船公，他自会告诉你消息。” 说着，他从斗篷下伸出手，递过来一个用黄纸叠成的三角形符箓，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林慕义凭借强化过的视力，敏锐地看到，那斗篷人右手的手腕内侧，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青黑色的刺青痕迹，形状……竟与那蛇纹令牌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 心脏猛地一跳。线索串起来了！这邪教果然与那令牌有关！ 林慕义面上不动声色，伸手去接那符箓。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符箓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一直沉默的矮壮汉子，似乎因为林慕义之前拍腰的动作，注意到了他腰后那略显突兀的短铳轮廓，脸色骤变，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厉声喝道：“不对！他有火器！不是寻常寻人的！” 这一声喊，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 张瞎子反应极快，闻声立刻向后疾退，同时手已探入怀中。那斗篷人更是毫不犹豫，将手中符箓猛地向林慕义脸上一掷，身体如同鬼影般向破败的神像后窜去！ “动手！”林慕义知道伪装已破，再无周旋余地，当即暴喝一声，身体向侧前方猛扑，避开那掷来的符箓，腰间的短铳已然在手！ “砰！” 几乎是同时，庙外也响起一声铳响！是王五他们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果断开火示警并压制！ 矮壮汉子挥刀向林慕义砍来，刀风凌厉，显然是个好手！林慕义侧身闪避，手中短铳来不及瞄准，直接当成铁锤，狠狠砸向对方持刀的手腕！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矮壮汉子惨叫一声，短刀脱手。林慕义毫不停留，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在对方胸口，将其打得踉跄倒退。 而就这么一耽搁，那张瞎子已从怀中掏出一个尺许长的黑色筒状物，对准了林慕义！那并非弓弩，而是一种机括发射的暗器！ “咻咻咻！” 数点寒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呈扇形向林慕义罩来！覆盖范围极大，几乎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空间！ 危急关头，林慕义脑中系统强化的战斗本能瞬间爆发！他猛地向后仰倒，一个狼狈却有效的铁板桥，同时双脚用力蹬地，身体贴着地面向后滑出！ “笃笃笃！” 几声闷响，那几枚闪着幽蓝光泽的短箭，尽数钉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柱子上，箭簇显然淬了毒！ 林慕义惊出一身冷汗，顺势翻身而起，手中短铳终于对准了正要转身逃入神像后暗门的斗篷人！ “站住！” 那斗篷人身形一滞，缓缓回头，斗篷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 “你，到底是谁”斗篷人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丝尖锐。 “振明军，林慕义！”林慕义持铳一步步逼近，语气森然，“专门清理尔等藏污纳垢之辈！” 听到“振明军”三字，斗篷人身形明显一震。而那张瞎子见暗器未能得手，竟毫不犹豫，转身就向庙墙的缺口处狂奔，企图趁乱逃走。 “哪里走！”庙外传来李贵的怒吼声，他已带着两人冲了进来，直扑张瞎子。 破庙之内，瞬间陷入混战。王五等人也冲入院中，与那矮壮汉子以及从神像后突然冒出的另外两名教徒缠斗在一起。 林慕义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斗篷人，他知道，此人身份最高，是关键！ 然而，那斗篷人见大势已去，竟猛地将斗篷一掀，露出里面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同时手在神像底座某处一按！ “嘎吱——” 一声机括响动，神像旁的地面竟突然裂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斗篷人毫不犹豫，纵身便跳了下去！ 林慕义一个箭步冲到洞口，只见下面黑黢黢一片，深不见底，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抬手欲射，那斗篷人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中。 “教官！”李贵解决了张瞎子（被打晕捆了起来），冲到林慕义身边。 “追！”林慕义毫不犹豫，便要向下跳。 “不可！”王五急忙拦住，“下面情况不明，恐有埋伏！” 就在这时，地下隐隐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似乎是机关启动，洞口周围的泥土簌簌落下，那洞口竟开始缓缓闭合！ 林慕义脸色铁青，知道已无法追击。他迅速扫视战场，矮壮汉子已被格杀，另外两名教徒一死一伤，张瞎子被俘。 “清理现场，带上俘虏，立刻撤离！”林慕义果断下令。此地的动静恐怕已经惊动了附近可能存在的眼线。 一行人迅速行动，将俘虏捆好，简单清理了打斗痕迹，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返回临时落脚客栈的路上，林慕义心情沉重。虽然抓住了张瞎子，折损了对方几名爪牙，但最关键的人物——那个手腕有刺青的斗篷人，却从密道逃脱了。对方显然在此地经营已久，机关暗道俱全。 他摸了摸怀中那张斗篷人掷出的、未被损坏的黄色符箓，又想起对方听到“振明军”名号时的反应。 这次夜探，未能竟全功，却揭开了更大阴谋的一角。这盘踞在京畿阴影中的邪教，比预想的更为组织严密，且与那神秘的蛇纹令牌，必有极深的关联。 三日后，香河码头的漕船之约，去，还是不去 林慕义望着武清县方向沉寂的夜空，眼中寒芒闪烁。龙潭虎穴，既然已经闯了，自然要闯到底。只是，下一次，必须准备得更加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