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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曾安抚了她整个童年，又囚禁了她数年噩梦的白玉铃，被她决然地置于三足香炉的炉心。 青铜炉壁冰冷，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没有丝毫犹豫，拔下发间那根母亲唯一的遗物——一根朴素的乌木簪，簪头镶着一粒早已失去光泽的珍珠。 锋利的簪尖刺破掌心，剧痛传来，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滴落，溅在炉壁上，发出“滋啦”的轻响，宛如冤魂的叹息。 她缓缓闭上双眼，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带着足以撼动九幽的重量：“我不是来逃的，是来收债的。” 话音未落，她将手中的“逆火芽”引向炉心。 那并非凡火。 逆火芽新生的花蕊，本应向外绽放，此刻却骤然点燃，升腾起的竟是一缕幽冷的青色火焰！ 青焰如蛇，非但没有向外扩散，反而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猛地向内倒卷，尽数吞噬了那枚沾满鲜血的白玉铃。 刹那间，地宫深处那条深不见底的暗渠中，仿佛有千道惊雷同时炸响！ 渠中那上千具被剥皮抽髓、早已冰冷的听魂女童尸身，在此刻，齐齐睁开了双眼！ 她们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与炉心如出一辙的青色鬼火在熊熊燃烧！ 无数残破的、痛苦的、绝望的临终记忆碎片，化作漫天星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它们曾是这些女孩最后的挣扎，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被那枚逆燃的白玉铃疯狂吸扯，尽数涌入铃心！ “轰隆——” 整个地宫剧烈震动起来，碎石尘土簌簌而下。 “快走！”阿丑脸色煞白，一把拉住身边几个尚在发懵的仆役，将他们推向早已备好的暗道。 他自己则身形如电，在摇晃的地宫中穿梭，手中短刃翻飞，将追来的王府守卫腰间系着的警示铃铛尽数削断。 临入暗道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群惊疑不定的守卫，双手在胸前比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手势，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铃碎，梦断。 果不其然，当那队守卫首领试图摇响腰铃，呼叫更多援兵时，本应清脆刺耳的铃声，却化作一片死寂。 无论他如何疯狂摇晃，那铃铛就如哑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响。 守卫们茫然四顾，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解。 他们至死也不会明白，作为共鸣之基的主铃——那枚白玉铃，已在逆火之中焚毁了与“梦魇香”的一切连结。 所有子铃，皆已沦为废铁。 地宫中央，香炉的爆燃并未掀起烟尘或烈焰，而是炸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纯粹由声音构成的巨浪！ 那是千名听魂女童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呐喊。 这些声音曾被“梦魇香”捕捉，用以炼制那能令人沉溺美梦的毒药。 而今，在林晚昭的血与逆火引导下，它们被重组、被释放，化作一股清晰无比、整齐划一的童声合诵，带着刺破苍穹的怨恨，穿透了厚重的地层与高墙！ “林小蝉，七岁，通魂之体，死于活体取髓！” “陈阿阮，七岁，通-魂-之-体，死-于-活-体-取-髓！” “张巧妞，八岁……” 一声声，一句句，稚嫩的童音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姓名、年龄、天赋，以及那惨绝人寰的死法。 这声浪如山崩海啸，无视一切物理阻隔，径直冲向京都最奢华的府邸——燕王府。 寝殿之内，熏香袅袅。 燕王正惬意地斜倚在软榻上，端着一只由少女颅骨打磨而成的“髓盏”，品尝着里面散发着异香的液体。 那是能让他夜夜好梦、精神百倍的秘药。 突然，那股恐怖的音浪破空而至！ “噗——” 燕王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满了身前的矮几。 他惊骇地瞪大双眼，手中的“髓盏”应声而碎，那光洁如玉的颅骨竟在他掌心寸寸龟裂，最终化作一捧毫无生气的骨灰！ “护驾！有刺客！” 王府暗卫统领李怀恩第一时间率人冲出，试图封锁外院。 然而，当他抬头望向天空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见原本晴朗的京都上空，不知何时已是阴云密布，浓得化不开的黑云翻滚着，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 云层之中，无数虚幻的人影若隐若现，竟全是百年来在京都莫名失踪的听魂者亡魂！ 她们个个面色惨白，眼角泣血，手中提着一盏由自身心头血凝聚而成的血色灯笼。 她们口中齐齐诵念着那些被凡人遗忘的名字和死法，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汇成撼天动地的悲鸣，笼罩了整座都城！ 街道上，无数百姓被这天地异象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朝着天空叩拜不已。 负责京畿防务的衙门乱作一团，官兵们面对这非人力所能抗衡的景象，除了恐惧，再无他法。 与此同时，国子监的一间静室中，已昏迷三日的沈知远猛然睁开双眼，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他眼中血丝密布，却清明无比。 他踉跄着扑到书案前，抓起狼毫笔，甚至来不及研墨，便蘸着清水在宣纸上写下一行清峻有力的小楷： “梦魇香源出安魂观，炼香者非妖，是人；祭品非药，是命。” 地宫废墟中，林晚昭静静伫立。 香炉早已冷却，那枚白玉铃已然化为灰烬，只余一截被烧得焦黑的铃柄，仍被她紧紧攥在掌心，灼热的温度仿佛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她抬起头，仰望着地宫穹顶之外，那片被千魂盘旋的天空。 那些亡魂没有散去，她们在盘旋，在嘶吼，更像是在等待。 等待她的号令。 林晚昭缓缓抬起那只沾满血与灰的手，将焦黑的铃柄遥遥指向皇城的方向。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亡魂的耳中： “你们的名字，我一个，都没忘。”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际一道手臂粗的紫色惊雷悍然劈下！ 雷光照亮了整座京都，精准无误地劈中了燕王府寝殿正上方那块御赐的匾额。 “安神”二字，在万丈雷光中轰然断裂，碎木四溅！ 而在林晚昭脚下，那个盛放着逆火芽的火盆里，一朵崭新的、带着妖异青色的花蕊，正从焦黑的枝干上悄然探出头来。 它像一只耳朵，聆听着世间所有的冤屈。 它像一条舌头，诉说着被掩盖的真相。 更像一张嘴，一张即将开始审判的，复仇之口。 刹那的惊天动地之后，地宫重归死寂。 盘旋天际的千魂虚影渐渐隐去，仿佛融入了夜色。 阿丑从暗道中探出头，对着林晚昭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林晚昭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那股焚天煮海的气势缓缓内敛。 她转过身，视线落在了身前那条深不见底的暗渠上。 方才千尸睁目的异象已然消失，只剩下冰冷幽暗的渠水，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微弱声响。 在那片死寂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新的东西，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