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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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远的表情,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瞬间凝固了。 他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碗面,热气氤氲,模糊了他有些茫然的眼神。 几年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那道尘封已久、不愿轻易触碰的门。 门后,是无尽的饥饿,寒冷,和绝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嘴里的牛肉咽下,声音有些干涩。 “四……四五年了。” 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碗里那几片厚实的牛肉,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冬天。 “我十三岁那年,跟着默哥,去的三爷家。” “拜的码头。” 秦水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等待一个完整的故事。 顾明远深吸一口气。 “那年……我妹妹桃子,发高烧。” “烧得人都糊涂了,说胡话,浑身烫得跟个火炭似的。”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直摇头,说不行,得拉去县城医院,晚了……人就烧傻了,或者就没了。” “可我家……哪有那个钱啊。” 顾明远的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这个十八岁的半大少年,刚刚还在燕三爷的杀气下腿软瘫倒,此刻提起往事,脸上却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痛苦。 “我爹娘都没了,我家成分又不好,就靠我和我奶奶,一年到头刨土,也就能混个半饱。” “别说去县城了,就是去镇上卫生所的钱,都凑不出来。” “我抱着桃子哭,我奶奶一晚上头发白了一半。” “我……我那时候就想,去偷,去抢,不管怎么样,得弄到钱给我妹看病。”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可我能偷谁的抢谁的” “咱们村,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 “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 “是默哥。” “默哥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家的事,那天半夜,他翻墙进了我家。” “他话不多,就从怀里掏出一卷被手心汗濡湿的毛票,塞给我奶。” “有几张大团结,还有很多毛票,一块的,五毛的,皱皱巴巴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说,‘奶,先拿去给桃子看病’。” “我奶当时就傻了,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他给扶起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还有他姐姐巧儿姐,攒了好几年的家底。” 秦水烟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顾明远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后来,桃子的病好了。” “默哥来找我,就问了我一句话。” “‘远子,想不想跟我混’。” “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给他跪下了。” “然后,他就带着我,去了三爷那里。” 故事讲完了。 顾明远那张傻白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情绪也彻底低落下来。 他看着面前那碗香喷喷的牛肉面,忽然就没了任何食欲。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秦水烟,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水烟姐,说真的……” “我们周围那一圈兄弟,哪个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个不是被人欺负得抬不起头” “我们的命,都是默哥给的。” “如果不是他给我们找出路,我们这些人,早就病死,饿死了。” “我们这样的家庭成分,在村子里,根本没人愿意跟我们说话,不往我们身上吐口水,不欺负我们,都算好了。”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只要能让默哥回来……拿我去换都行,真的。” “我这条命不值钱。” “为了他,我死都愿意。” “我们兄弟几个,都这样想的。”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秦水烟说,“别死不死的。” “有我在,你们一个都死不了。” 这句话,她说得风轻云淡。 顾明远怔怔地看着秦水烟。 看着她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看着她眼底那份仿佛能将一切风浪都踩在脚下的从容。 那不是安慰。 那是……陈述。 这一刻,顾明远莫名就有一种自己被人罩着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和跟着许默时还不一样。 默哥给他的,是兄弟并肩,是在泥潭里相互扶持的温暖。 而眼前这个女人给他的,却是一种更强大、更绝对的庇护。 仿佛只要她站在那里,天塌下来,都有她顶着。 一股热流,猛地从心底涌上眼眶。 顾明远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嘿嘿……” 他笑了两声。 “水烟姐,以后我和兄弟们几个,就跟着你混了!” “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你让我们打狗,我们绝不撵鸡!” 然而,面对他这番掏心掏肺的效忠,秦水烟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重新拿起了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面条,姿态优雅地送进嘴里。 没吭声。 一群麻烦的小鬼。 秦水烟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在想,该怎么给许默和顾明远这群人,找点事情干。 继续跟着燕三爷干那些投机倒把的买卖,是绝对不行的。 这次是黑市被端,下次呢 说不定就是被人黑吃黑,到时候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她没那么多钱,也没那么多精力,整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给他们赎身。 必须得给他们找点正经事干。 秦水烟心里盘算着。 倒不是她有多圣母,非要普度众生。 只是这群人,是许默的“羽翼”。 她要护着许默,就不能眼看着他的羽翼被人一根根折断。 当然,以她现在的存款,别说养活许默和他那几个兄弟,就是养活他们全家,都绰绰有余。 但…… 人心易变。 她不动声色地嚼着面条,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知道很清楚。 白白养着他们,养久了,难保这些血气方刚的半大小子,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 她可不想养出一群白眼狼。 而且…… 她心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她也只想养许默,没打算养别人。 可问题又绕回来了。 只是估计,许默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也根本不愿意给她养。 他那样桀骜不驯的男人,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被女人圈养的小白脸。 怕是她敢提,他就能敢当场翻脸。 哎。 麻烦。 秦水烟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去再想想吧。 她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 实在不行,就让秦峰和秦野那两个小子帮我想想办法。 部队里总有些外包的杂活,比如修修补补,搬运物资什么的。 给这群小伙子做,总比让他们在外面瞎混强。 总得给他们找点额外赚外快的活儿,要不然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没事干,非得出乱子不可。 秦水烟心里打定了主意,将那张擦过嘴的餐巾纸,轻轻放在了空碗旁边。 “走吧。” 她站起身。 “啊哦!” 顾明远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扒拉完碗里最后几根面条,端起两个碗,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饭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晒得仙河镇那条唯一的土路都泛着白光。 秦水烟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去供销社。” 她言简意赅地扔下四个字,便迈开长腿,朝着镇子东头走去。 顾明远抱着碗,小跑着跟上,心里还有些纳闷。 去供销社干嘛 但他没敢问。 仙河镇的供销社不大,一间灰扑扑的瓦房,门口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子。 推门进去,一股子混杂着煤油、肥皂和干货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面,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大婶正低头打着毛衣,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买什么”。 秦水烟径直走到柜台前,目光在稀稀拉拉的货架上扫了一圈。 “鸡蛋,还有大米。” “要票。”大婶头也不抬。 秦水烟从口袋里摸出钱和粮票,放在了柜台上。 “鸡蛋要二十个。” “大米要十斤。” “啥!” 打毛衣的大婶猛地抬起了头,那双三角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水烟,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连旁边几个来打酱油的婶子,也都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这年头,谁家买东西不是抠抠搜搜的 鸡蛋一次买两三个,给家里孩子或者病人补补身子,就算是大手笔了。 大米更是精贵玩意儿,谁不是掺着粗粮吃的 这姑娘倒好,一开口就是二十个鸡蛋,十斤大米! 这是哪家来的城里的大干部家属吗 大婶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手脚也麻利起来。 她拿出一个网兜,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大筐里,一个个地往外捡鸡蛋,嘴里还念叨着。 “姑娘,你这可得拿好了,别给碰碎了。” 秦水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明远站在一旁,看着那白花花的大米被装进布袋里,看着那一个个圆滚滚的鸡蛋被放进网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他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这么多鸡蛋了。 家里那几只老母鸡,下的蛋都攒着,要么拿去黑市换点钱,要么就是等妹妹桃子回来的时候,给她煮一个解解馋。 秦水烟付了钱和票,将装米的布袋递给了顾明远。 “拿着。” 然后自己拎起了那兜沉甸甸的鸡蛋。 顾明远连忙伸手去接:“水烟姐,我来拿!这个容易碎!” 秦水烟却侧身避开了。 “不用,你拿好米就行。” 顾明远只好抱着那十斤大米,跟在她身后走出了供销社。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和平村的路上。 这条路,顾明远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特别是靠近村口的那一段,要经过一片山脚。 那山,本地人都叫它“白骨山”。 因为山上,密密麻麻,全是坟堆。 有的是有碑的,有的是连碑都没有,就一个小土包,插根木棍。 听村里老人说,早些年闹饥荒和瘟疫,死了的人没地方埋,就都拉到这山上扔了。 所以,这地方阴气特别重。 每次走到这里,大家都是闷着头,加快脚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今天也是一样。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金色的光线斜斜地穿过树林,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山风吹过,带着一股子泥土和腐叶的凉气,刮在人脖子上,凉飕飕的。 顾明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怀里的米袋子,只希望快点走过这片地方。 可走在前面的秦水烟,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顾明远一个不防,差点撞到她背上。 “水烟姐” 他疑惑地探出头。 秦水烟没有回头,她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那张明艳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困惑。 风声,鸟叫声,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周围,很安静。 安静得……有点诡异。 “你……” 秦水烟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 “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