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个朋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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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食堂，是一座声音与气味的熔炉。 上千人同时进食的喧嚣，餐盘碰撞的叮当声，以及各种方言交织成的嗡嗡声，形成了独特的背景噪音。空气中弥漫着大锅菜特有的、混合而浓烈的气味——土豆炖肉的酱香、炒青菜的清淡，以及若有若无的、来自每个人身上的金属和汗水味道。 强子端着打好的饭菜——一勺勉强能见到几点肉星的土豆，一勺有些发黄的炒青菜，和满满一盒米饭——茫然地站在过道中央。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餐桌旁坐满了人，几乎找不到一个空位。那些相识的工友们三五成群，边吃边聊，形成了一个个他无法融入的小圈子。他就像一滴误入河流的油，格格不入。 一种熟悉的孤独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端着餐盘，有些无措地挪动着脚步。 “喂！新来的！这儿！这儿有位置！” 一个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穿透嘈杂，传入强子耳中。他循声望去，只见在食堂一个靠墙的角落，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用力朝他挥舞着筷子，脸上洋溢着热情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容。正是他工位旁边的那个胖子。 强子犹豫了一下，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坐坐坐！这儿没人！”胖子挪了挪自己硕大的身躯，给强子腾出更多空间。他的餐盘里堆得像座小山，除了标准的两菜一饭，还额外加了一个鸡腿和一根香肠。 “谢……谢谢。”强子有些拘谨地坐下。 “谢啥！出门在外，都是兄弟！”胖子咬了一大口鸡腿，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我昨天就看见你了，第一天来，手生得很，没少挨陈老西瞪吧”他说的“陈老西”就是那个穿蓝工衣的小组长。 强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默认了。 “正常！谁都这么过来的！那陈老西，就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别理他！”胖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扒拉了一大口饭，“我叫王有福，湖南的！他们都叫我胖子，你也叫我胖子就行！” “王哥。”强子还是礼貌地叫了一声。 “哎，随你便！”胖子咧开嘴笑了，眼睛眯成两条缝，“你呢哪的叫啥” “李强。江西的。” “江西老表啊！哈哈，近得很！”胖子似乎天生有种能迅速拉近距离的本事，“怎么样，这活儿，还适应不” 强子老实地摇了摇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酸痛的手腕：“有点累。手跟不上。” “慢慢来！我跟你说，这打螺丝啊，也有窍门。”胖子放下筷子，拿起自己的电批，比划着，“你不能光用手腕死劲儿，得用腰带着，胳膊放松，像这样……”他做了一个流畅的、带着某种韵律的动作，“找到那个劲儿，你就省力了！不然一天下来，手都得废掉！” 这个简单的指点，让强子心里一暖。这是两天来，第一次有人主动、热情地跟他分享经验。 “谢谢王哥。” “都说了别客气！”胖子拍了拍强子的肩膀，力道不小，“我看你是个实在人，不像有些家伙，眼睛长在头顶上。以后线上有啥不懂的，问我！这厂里待了两年，门儿清！” 两人边吃边聊。胖子是个话匣子，从车间的八卦，到哪个窗口的阿姨手不抖，再到对线长和经理的吐槽，滔滔不绝。强子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但那种紧绷的、孤独的感觉，却在胖子热情洋溢的话语中慢慢消融了。 下午回到流水线上，强子试着用胖子说的方法，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和发力方式。虽然一开始还是别扭，但似乎真的比之前纯粹靠手腕硬扛要轻松一点点。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强子从工位下面拿出早上在宿舍小卖部买的两瓶冰红茶，递了一瓶给旁边的胖子。 “哟！客气啥！”胖子嘴上说着，手却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小半瓶，畅快地哈了口气，“爽！还是冰的得劲！” “应该的，谢谢你教我。”强子也喝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似乎连带着车间的闷热和疲惫都驱散了一些。 “小意思！”胖子用袖子抹了把嘴，压低声音说，“强子，我看你跟别人不一样。好多人来了，就只知道埋头傻干，或者混日子。你眼睛里，有东西。” 强子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胖子，观察力这么细。 “有啥不一样的，不都是打工嘛。” “不一样。”胖子摇摇头，难得的正经了片刻，“有些人打工，是认命了。你打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顿了顿，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管他呢！反正以后哥罩着你！谁欺负你，跟我说！” 下班铃声响起，人潮再次涌动。强子和胖子随着人流走出车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走，强子，食堂今天有红烧肉，去晚了可就抢不着了！”胖子搂着强子的肩膀，兴致勃勃。 “好。”强子应着。 他看着身边这个热情、话多、食量惊人，却带着一股子江湖义气的胖子，心里那块冰冷的、属于“陌生人”的坚冰，终于彻底融化了。 在这座庞大的、冷漠的工业城池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第一个朋友，王有福，胖子。